小雪这天，受冷空气和切变线影响，老天爷下起了小雨。一夜之间，城里呈现出“秋风秋雨秋渐凉”的场景。中午时分，我来到市中医医院采样点做核酸检测，几分钟就完成了。走出采样点出口，街道两边的糖胶树就扯住了我的目光。
久旱逢甘霖，每一棵糖胶树都神采飞扬，层层叠叠的叶子吸足了水分，绿得发亮。我驻足欣赏这些形态潇洒的糖胶树，发现一棵树上还开着零星的几簇白色花团，不远处一棵树上的花朵则凋零殆尽。让我惊喜的是，有两棵糖胶树上结出了绿绿的长条状荚果，大约筷子那么长，如鲜嫩的豆角长在枝条的顶端。这时，我才意识到，糖胶树的花期即将过去。
每年进入秋季，城里就会飘荡着一种特殊的气味，隐隐约约，像是在试探人们的反应。秋分过后，这股气味渐渐地浓烈起来，直至不管不顾地冲撞人们的嗅觉。这时，很多人惊呼：“盆架子又开花啦！”
城里人所说的盆架子，其实是糖胶树。糖胶树与盆架子是两种树，算得上是近亲。两者都是夹竹桃科鸡骨常山属的乔木，枝条轮生，树形相似，花的香味也一样。在广东、广西、海南、福建等地，很多人把两种树混淆了，都称之为“盆架子”。要区分这两种树，可以看它的叶子和荚果。盆架子叶子是三至四片轮生，而糖胶树叶子为三至十片轮生。糖胶树的荚果是长条形的，像一根长长的豆角；而盆架子的荚果是纺锤形的，像两根短短的豆角粘在一起。此外，盆架子花期为4—7月，而糖胶树花期是6—11月。
在城里，糖胶树是常见的行道树。我的单位在金山湖边，后面紧挨的金园路的中间绿化带，就种着一行小叶榄仁和一行糖胶树，呈“品”字形排列。8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我散步经过金园路，一缕淡淡的花香飘过，若有若无的。我辨别出来，这是糖胶树的花香。我放慢脚步，细细寻找是哪棵树开花，终于看到一条枝梢的顶端，有一团绣球状的白色花簇。
金园路东边有一个篮球场，连着一个停车场。停车场由隔离带分成几个小块，隔离带里也种着不少糖胶树。有时在单位食堂吃完晚饭，我会到这里散步。9月底，我在此处看到一棵糖胶树满树繁花，有几根下垂的枝条，离地面有一个成人高。枝条顶端都有一簇两簇拳头大的花簇，我便停下来观赏。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糖胶树，我发现它轮生的叶片竟然有的达11片。我想闻一闻它的花，伸手轻轻地把一簇花拉近鼻端，谁知不小心把这簇花拉断了。断口处，立即涌出乳白色的汁液，一滴接一滴往下掉。这种汁液是有毒的，但经过加工和提炼后，能制作成深受人们喜爱的口香糖。这正是“糖胶树”名称的来由。手中这团绣球状的花序，由许多小花组成，每朵小花有五瓣，像一个五角星，团团簇簇，十分美丽。我把花凑近鼻子，闻到浅浅的花香。
然而，当满街的糖胶树开花时，花香浓度会骤然提升几百倍，让许多人反感至极。近几年来，各地网友们纷纷声讨这种“袭人”的花香。有人说它是“风油精炒排骨味，难闻之极”，有人说是“令人发呕的腥臭味，十分恶心”，有人说“这种浓郁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差点窒息”……不同的人感受不一样，但都是一个态度——深恶痛绝。只有个别人喜欢这种花香，一位同事的妈妈说：“盆架子的花香比香水还好闻。”也有人认为“挺提神，香香的”。糖胶树花散发的气味较浓，主要是因为它含有氧化芳樟醇的浓度较高。这种化学物质暂未证明对人体有害，反而能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
对于糖胶树的花香，我不觉得反感，毕竟这是天然的气味。一天深夜，下班经过体育路，这种花香飘进车窗，提醒我又到了秋天的季节。车里面的收音机刚好播放着一首男女声二重唱的歌《秋又来了》——“天上月儿白，树上叶儿少/忽然风儿凉，去年燕儿老/秋又来了，秋又来了/旧事如烟争相扰……”低沉的歌声，伴着浓郁的花香，让人对秋天产生一种伤感和无奈。对糖胶树而言，秋天更是如此，本来这是它热烈的花季，却要背负许多骂名。一些人受不了这种花香的困扰，强烈要求开除糖胶树的“行道树树籍”，把它们移走或者砍掉。我对此并不认同。“毁树容易栽树难”，市区的糖胶树都种了10年以上，树壮荫浓，怎能随便移、随便砍？
城里老街树木稀少，唯独南恩路留着一些树，基本上都是糖胶树。坐落在街道中段的阳江学宫，已有530多年历史。它前面有三棵高大的糖胶树，右边两棵相距较近，树头长满疙瘩；左边一棵树头膨大，树身挺拔，胸径1米左右，高20多米。这棵大树有个铁栏栅围住，挂着“阳江市古树名木保护牌”，里面有“编号：028”“树龄：84年”等信息，落款时间为2017年11月。注视着这棵爷爷级的糖胶树，我肃然起敬。时至今日，这棵树又添了5岁，依然枝叶繁茂，精神抖擞。它陪伴着这座古建筑将近一个世纪，默默地见证岁月的变迁。
在南恩路，我还看到三棵糖胶树，挂着相同的“保护牌”，树龄都是89年。南恩路建于20世纪30年代初，全长1067米，宽8.5米。从时间上推算，这条路建好不久，就种上糖胶树作为行道树。当时，人们或许就认识到糖胶树的优良性——生命力强，抗风能力强，耐旱耐贫瘠，生长速度快。阳江是台风多发的地方，每年会受到一两次台风的正面袭击。选择行道树时，必须考虑树种的抗风性。随着城市发展，市区面积不断扩大，糖胶树数量也不断增多。多条马路的人行道边，高大挺拔的糖胶树一字排开，撑着大伞似的树冠，四季郁郁葱葱。近几年来，为了尊重民意，避免花香扰民，园林部门已不再选种糖胶树作为绿化树。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人是这样，树木也是这样。尽管不少人讨厌糖胶树的花味，但每棵树开花时间只有20多天，相对一年365天来说并不长。古人都说，“草木有情皆长养，乾坤无地不包容。”大自然万物皆有灵，这些糖胶树早已深深融入这座城市，深深融入城里人的生活，我们不妨多一点宽容，毕竟开花结果是它繁衍后代的重要途径。树木是人类忠诚的朋友，我们理当善待每一棵树，让它有一个自由的生长空间。欣闻前不久阳江被评为国家森林城市，我心想，摘回这块“国字号”牌匾，糖胶树也应当记上一份功劳。
作者：梁小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