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院子里有三株银杏树，都高过了我们的办公楼，如同镶嵌在窗上的巨幅暖色油画，使人情不自禁地啧啧称叹。透过二楼明镜般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它们的全部。我常常静静地凝视它，树下金光闪闪地铺了一层黄灿灿的叶子。
秋末冬初，正是它最美的时候，沉淀了一季的银杏叶，陡现出一袭金黄的风华。一年之中银杏要到将要凋零时才显出她亮丽的生命色彩和最后的辉煌，这是让人怦然心动的场景。
海一般横无际涯的色彩，我在长沙县茶乡小镇金井看到过。春来茶园嫩绿的新叶一碧万顷，让人惊叹。金井这座田园小镇，并没有因为秋冬的到来而萧条。兴云山古寺中的那株百年银杏，仿佛听惯了寺院深邃的钟声，也久闻得僧人吟诵的偈语。当它在枝头迎着阳光时，是翩跹振翅的蝴蝶；当它零落土地，成轴对折时，是静默手掌。寺院里那积成厚厚一地的银杏叶，在温暖的阳光下，更显得如经如卷，带着冬日的慈悲，带着皈依的禅意……
银杏的金黄是自然的本色，秋天的稻田不也是金黄的么？我想象中森林般的银杏浓烈的色彩可以唤起人们最深沉的感受，美得成熟、高贵、细腻，耐人寻味。抬头眺望，满树璀璨。挂在枝头的每一片叶子蕴藏了秋末所有的热情，成为无可替代的风景。
单位这三株银杏树，就像一位画家，从折扇似的叶片边缘不紧不慢地向中间着色，柳绿、青黄、浅黄、金黄……每当风一吹，离枝的叶子如受惊的鸟儿，颤抖着在空中打旋，我的心就沉甸甸的仿佛充满了落叶的重量。这时仍然有人仰望，俯拾……地上的落叶每天都是新的，薄薄的一层，闪闪如星，人在其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或许银杏最富于灵性，是很多爱书人首选的书签。它不仅大小适中、颜色可心，而且形象绝美。银杏叶飘飘而下如蝶舞翩跹，动人心弦，令人蓦然想到千古不衰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奇爱情，这银杏叶就是那蝴蝶化身呀！千年而下，为爱人所化的蝶儿竟然捉在浪漫女孩的手心里，不正是得其所哉？
我忽而想到它应该叫做金杏才对，不过马上悟到了自己的可笑。银杏并不娇艳欲滴，亦无飘摇作态之势。只要我们仰望银杏，便觉得头顶上那片片树叶不仅仅是苍苍一叶，更是一片历史的天空，经历朝代更替，目睹世间悲欢，见证沧桑变迁，于是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它的形体极似白杨，枝桠向上，争高直指。它的叶子却比梧桐更美，尽管到了深秋却没有梧桐树叶的憔悴颓败，而保持了生命最初的鹅黄。在我心中，它是天地之间的一袭暖色，一簇光亮，直射天宇，每一株树，都是一顶嵌着彩羽的皇冠……
忆起一幅画，那是在长沙都正街一家小店里看到的手工作品。金色的锡纸剪成粉，撒在速写本上，闪闪如星。左上角附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状似飘坠，再固定在玻璃镜框里。极妙的一幅速写画，题名是《叶落归根》。
小小的银杏叶之所以能登大雅之堂，固然在作者的匠心独运，而银杏叶本身的美感当然也是至关紧要的。画中，银杏是落叶之中尤为光彩夺目的形象，着实可以唤起人们对内心深处某一类人亲切的回想。它不免飘零的命运却无怨无悔，生命将尽而更绚丽。
银杏与其说是树，倒不如说是一部史书，其枝干和树皮都遗存着历史的印记。不论是电击雷劈，还是干涸水淹，抑或风霜雪雨，它们古老的躯体依然挺立起不屈的脊梁，岿然不动，生生不息，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也曾无数次捡起银杏叶作为珍贵的收藏，但这次它忽然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激动。冬雨之夜，我独自绕树仰望、踱步、感叹——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株树，年年生长着，最后像亮丽的银杏这样展示生命终极的美丽。
作者：彭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