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拿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父亲回家。父亲每次都会带回我们爱吃的白饼和糖果。那时我只有五岁,刚刚懂得白饼和糖果的美味。
父亲在海边长大,房子的背后就是大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父亲临海而居却又不能出海捕捞,好在父亲念过书,懂得使用算盘和杆秤,他便在码头收购一些渔民的鱼,然后挑到圩里卖。不料,鱼要讲究鲜活,父亲很多时候卖不完,经常亏本。于是,父亲决定转行去收购废品,虽然低贱,但稳赚不亏。
父亲在镇上买了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在车后架的两边垂挂两个大纤维袋。每天,当太阳爬出海平面,他就踩着自行车一条条村一条条巷地喊:“收破烂哦!各位兄弟姐妹有不要的废铁、废纸、鞋底、酒樽就拿出来卖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他还一边喊,一边敲响他的铜锣。
收购废品确实不是体面的职业,又脏又臭,被人们戏称“糖糕客”,多少含有一点嘲笑的意思。一些调皮的孩子甚至编歌谣取笑我的父亲,他们念得越大声,父亲就会把他的铜锣敲得越响。
父亲告诉我,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勤劳,就能出人头地。他的话给我撑了腰,在同学面前,我敢于抬头走路了,再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畏畏缩缩。
当糖糕客是又苦又累的,不但历经风吹雨打,父亲还被晒得皮肤黝黑。没几年时间,父亲老了很多,腰也弯了一些。渐渐懂事后,每次吃着父亲买的糖果,我就开始鼻酸。幸好那时候收购废品是一个新兴行业,做的人少,赚钱相对容易一点,有了多余的钱后,父亲就把自行车换成了手扶拖拉机。
有了手扶拖拉机,父亲也就有了底气。他走得越来越远,走过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几天才回一次家。他带给我的糖果也从单一的颜色变成了彩色,甚至还带回很多奇闻轶事,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其乐无穷。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视机,但我们有幸能通过父亲的眼睛来看外面世界。
有一次,父亲带回一口铁锅,说是外国人造的,徐闻县的一户有钱人家嫌旧就当成废铁卖给他。母亲见了很喜欢,她把它洗干净当锅用,爱不释手。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我十四岁那年,他到县里买了一座别人住过的楼房,房子有两层,每一层都有三个房间,楼房的前面还有很宽敞的院子。楼房的原主人因工作需要而搬迁至广州,所以很便宜地把房子卖给父亲。父亲改造装修一番后,我们一家住到了二楼,一楼变成废品收购站。
看着新家,看着崭新的被褥和家具,母亲笑得眼窝肉往上扬,她想不到还能睡上席梦思床!收购站里的伙计们都开玩笑地叫我大小姐,我当时还不明白这里面的概念,只是想着父亲快点把手扶拖拉机换成小轿车。
成了收购站的老板后,父亲就不用风餐露宿了。他再也不用到外面收购废品,只管在家坐等其他糖糕客带废品上门。母亲也在收购站里帮忙,这样,父亲的空闲时间慢慢地多了起来。
人太闲了往往会犯错误,父亲开始染上赌博的恶习,并且越赌越大。
一天夜里,下起倾盆大雨,窗户在雨水的冲洗下开始低喃。我听到轰隆隆的响声,以为是打雷,便用被子蒙着头继续睡。感觉有人摇我的脚,我才翻身坐起来。屋里的灯亮着,妹妹和弟弟坐在床沿不停地抽泣,母亲在屋外哭得痛不欲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惊慌失措地走出房间。只见母亲全身湿漉漉的,一半是雨水,一半是泪水。从她的哭声中,我隐隐约约知道是父亲赌博输光了家产,债主连夜过来把手扶拖拉机开走了,连同收购站里的废品也运走。天还没亮,又来了一批人,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收购站封了。
父亲的脑袋像被掏空的鸟窝,他迷迷糊糊地带着我们逃回乡下。我们又回到破旧的茅草屋里,就像回到黑暗中一样,全家人静默得只听见恶水拍打海岸的声音。
不过,父亲还算坚强,只昏昏沉沉了几天就振作起来,欲东山再起。只是那时收购废品的人越来越多,赚的利润越来越少,却也能养活一家人,还供我们姐妹几人读书成才。虽然父亲拼不回原来的风光,但他却常常告诫我们:“劳动创造生活,关键还是要远离赌博,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每次说这话时,我都发现他眼里噙着泪,一不小心就会溢出。
如今,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经历却是我们姐妹几人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们紧记住父亲的话,脚踏实地走好人生每一步……
作者:谢锦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