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路过老家以前的祠堂,我印象中宽敞庄严的老祠堂早已消失不见。它两侧建起了红砖房,原址处只留下一片逼仄的空地、一截米余高的残壁和满地的瓦砾碎石,走在其间,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值得庆幸的是,祠堂门口的青石门槛还在,发出幽幽的绿光,仿佛还在向世人述说这里曾经的热闹和喧嚣。
老祠堂好些年历史了,其实并不是一栋独立的建筑,而是就着两边的民房共墙而建,前面用青砖修了门脸,后面砌上一堵墙,再搭上人字型屋脊,盖上青瓦,就成了祠堂。听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讲,祠堂屋顶正中央的大梁上放着用红布包裹的老钱,估摸很值钱,害得我小时候觊觎过很久。祠堂最气派的是门脸,开着两扇巨大的木门,门漆斑驳呈现出棕黑色,门上一边一个硕大的兽头铁制门环,门槛足有一尺多高,用整块青石凿成,打磨得非常光滑,门轴立在青石两端的凹槽里,推门时发出清脆的吱呀声,门框也是用两根长条型青石筑成,表面规整但又凹凸不平,摸上去很有历史的厚重感。祠堂大门左右两侧用石灰抹底,用老红漆刷着标语,据说大门正上方以前还挂着一张老匾,后被人取下烧掉了,反正我是没有见过。
祠堂分前后两进,后进地势略高,用石灰夯土的地面光滑平整,从门口望去,里面显得格外高深开阔。前后两进之间由一条青石筑成的水沟隔开,水沟两端各连着一个天井,天井上方没有盖瓦,阳光透过空隙照进来,再阴的天祠堂内也不会显得昏暗。水沟往上是四级石阶,拾阶而上,就到了后面的正祠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一副黑底镏金的对联,虽年代久远但字迹仍清晰可辨,书写逎劲有力,左联是“祖功宗德流芳远”,右联是“子孝孙贤世泽长”,对联下方放着一张八仙桌,摆四条长凳,闲时乡亲们在这里玩字牌,亦或喝茶聊天。
我家老宅紧挨在祠堂的右侧,是一座有着浓厚民清风格的老式建筑,带着高翘的飞檐和精美的图案,和祠堂共墙处开着一道门,推门过去就到了祠堂。虽和祠堂近在咫只,但严格意义上来讲,祠堂和我家并无多大关系,这个祠堂是我们院子另一族人家所有,主要用作祭祀和操办红白喜事所用。按照乡下的风俗,我家的红白喜事是没资格在这里操办的。尽管如此,也丝毫没有妨碍我成为这里的常客。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头嘴很馋,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三三两两端着碗过来,或蹲或坐在祠堂青石门槛上,打量着对方碗里的饭菜,相互交换着分享。也许是祠堂进深比较长的缘故,一到夏天,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凉快,这个时候,来纳凉的、说话的多了,有些搬来凳子,有些在地上铺了凉席,大人们摇着蒲扇,嘻嘻哈哈地说笑,小孩子没那么讲究,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冰凉感迅速传遍全身,那叫一个痛快。
因为室内平整开阔,祠堂自然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管事的也从不驱赶我们,只叫我们不要打坏里面的东西就行。我们在那里玩过的花样绝不亚于现在城里小朋友的游乐场,捉迷藏、打油板、踢毯子、抽陀螺、打靶……记得一次打靶时候,不小心把石子扔到邻家小女孩头上,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吓得我赶紧躲了起来,后来还是我娘向女孩母亲赔了半天不是,送了好几个鸡蛋补血,才算完事。我们有时候还把自家的门板取下来,摆在祠堂中央,用两条长凳架起来,中间摆一排砖块,就成了最理想的乒乓球桌,我现在打乒乓球的那点底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积攒起来的。祠堂天井旁的土墙上,零星分布着一些小孔,那是小蜜蜂的家,我和小伙伴们用平时收集的小玻璃瓶罩住洞口,轻轻地拍打着墙壁,等蜜蜂受惊钻进杯里,立马将瓶盖盖住,然后慢慢欣赏自己的战利品。这里一年中最热闹时莫过于正月,耍狮子、舞龙灯的川流不息,一直要闹到散元宵,每当有狮子、龙灯来的时候,母亲总不忘吩咐我,也去放挂鞭子图个吉利。有一年,祠堂里还来了个耍猴戏的,我挤在人群中看,猴子一个扑来,人群四散往后退,我惊慌中跌进祠堂的天井里,幸好除擦破点皮外并无什么大碍。
祠堂留给我的,也不全是开心的记忆,有时也很阴冷,甚至恐怖。一到晚上,因祠堂里没灯,突然间变得阴森起来,小孩子是不敢再进去了的,晚上想去对面邻居家玩,我也宁愿从外面绕个圈子过去。特别是在祠堂办丧事的时候,我的心更是缩成了一团,把进祠堂的门关得死死的,还用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棒顶住,我卧室靠祠堂处还有个小窗户,也用厚布遮掩得严严实实,心惊胆战好几天,直到丧事办完后才慢慢放下心来。
祠堂留在儿时的印象深刻而又短暂,但历史总有翻篇的时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因家里兄弟姐妹多,老房子不够用,父亲就在村里另外批了一块地新建了房子,祠堂边的老房子也就慢慢荒废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偶尔还去修葺一下,父亲过世后,老房子更没人管了。大约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哥打电话给我,说老房子开裂很严重,怕倒,要么干脆卖了,我内心虽有不舍,但担心房屋倒塌伤人还是答应了老兄,房子作价二千元又卖给了祠堂的那族人,也算是把祖遗地还给人家了吧。后来,听说那家人买后不久就把我那老房子拆了,新建了一栋三层楼的砖房,因祠堂和我老屋共墙,没有搭处自然也就塌了,后来几经折腾也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祠堂里曾经的喧嚣和故事注定已成为过往,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作者:佘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