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运动裤后面磨破了个洞,妻子就找来一块碎布用针线缝了一个补丁。看着这个不同颜色的补丁,我担心读初中的女儿会嫌弃,谁知她满不在乎,照常穿着它去上学。
我问女儿,在学校穿着补丁的衣服会不会招来同学嘲笑的目光?
女儿却笑着说:“老爸,现在的年轻人谁还会在乎这些呀?看来您这个老古董的思想也需要打个‘补丁’了呢。”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穿着越来越有个性,什么样的衣服都敢穿,不单破洞牛仔裤受青睐,不破的地方都还要打上几个不同颜色的补丁,曰为时尚。但是,从小就没吃过苦的小青年,无法知道补丁在那遥远的岁月中重要的意义。
小时候,母亲有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布头布尾,放有几粒白色的樟脑丸,怕老鼠和蟑螂在此做窝。每当我们的衣服破了,母亲就会捧出这个小篮子,精心挑选布块,一块块地对比着颜色,然后根据破洞的形状剪好边角,一针一针地仔细缝补,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补丁就形成了。虽然母亲的针线工夫好,打的补丁隐隐约约,但我还是羞于穿着这样的衣服去上学。学校地处圩镇中心,大部分学生都是来自单位职工的子女,穿的都是漂亮的好衣裳,像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穿的都是旧衫裤,甚至是哥哥姐姐穿过后留给自己的,上面往往打了好几个补丁,穿起来难免会遮遮掩掩,怕同学们嘲笑。
一天,我在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旁边的同学小忠摔了一跤,把我绊倒在地上,我俩的裤子膝盖处都擦破了一个窟窿,同学们见了哈哈大笑。回家后,母亲心疼地拿过裤子,捧出小篮子挑选着布块。这裤子是浅蓝色的校服裤。红的、黄的、白的、黑的……母亲挑来拣去都没找到合适的布块,我心里很着急,因为我只有这一套校服,下午学校要开展班风检查,要求学生统一穿着。看着我快要急哭的样子,大姐走过来说:“别急别急,姐帮你想办法。”一会儿,她从房间里拿出一块浅蓝色的布块,和裤子的颜色相差无几。
下午,我穿着这条打了补丁的裤子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这时我惊讶地看见小忠的裤子上打了一个深红色的补丁,像一块耀眼的伤疤嵌在裤子上,很碍眼,他脸上却平淡自然,看不出一丁点窘迫,同学们也视而不见。
我悄悄地问他:“你怎么会用块红布补这个洞呢?多难看!”
“我妈只能找到这块布呀,我妈还说了,只要不露肉就行了。”小忠调皮地拍了拍那个补丁,“你看,红红的,多精神!”那一刻,我的脸像火烧一样,为自己的偏见感到惭愧。
第二天,我见到大姐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新裤子,裤脚上却打了个灰色的补丁。我顿时明白,原来我裤子上的补丁是在大姐新买的裤子上剪下的一块布啊!她裤脚上的那个补丁像一只幽暗的眼睛瞪着我,让我低下头不敢直视,心里又愧又暖。
说到打补丁,我两个姐姐的手艺一个比一个精巧呢。
父亲年轻时随爷爷在镇上的搬运站装卸大米,父亲力气大,把一百多斤的大米托在肩上健步而飞。父亲常穿的一件灰衬衫,右边袖子在手臂处被米袋磨裂了,裂口大而且还被磨开了细细的布丝,家里没有缝纫机,手工缝补起来难度大。心灵手巧的大姐先用剪刀小心地剪去裂口处的细布丝,修剪整齐后找来两块淡灰色的粗布,从肩膀一直缝到手臂处,然后再把另一块按相同的形状缝在左边的衣袖上,像两块肩章,身材魁梧的父亲穿上去显得英姿焕发。因肩膀上另加了块粗布,父亲托米时就可以减少米袋对肩膀的伤害,后来,工友们纷纷效仿,在衣服的肩膀处缝上层厚厚的布块来保护肩膀。
二姐的手更巧,她可以把布块剪成花朵、云朵、月亮、星星以及小动物的形状,这些补丁缝在破裂处就变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装饰物,很受孩子们喜爱,大院里哪个孩子的衣服破了或书包破了,都会跑来找二姐缝上可爱的图案。弟弟活泼好动,衣服容易破损,他有条黑色的裤子破了几个小洞,二姐就用白色的布头剪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星星缝了上去,好像夜空闪耀着几颗可爱的星星,样子别致而漂亮。弟弟高兴地穿着这裤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惹得小伙伴们投来眼馋的目光。
后来,两个姐姐出嫁了,母亲年纪大了,家里需要缝缝补补的衣物也少了,小篮子里的布头布尾零零散散地和几个针线筒躺在一起。每当我们买回新衣服,母亲都会仔细地把每颗纽扣重新用线缝一遍,无论穿多久,纽扣从来没有脱落过。
母亲常常用她朴实的语言来教导我们,要热爱生活,要珍惜生命。她说,衣服出现了破洞可以打补丁,但生命出现了破洞就无法打补丁;扣好人生的每一个扣子,才不会让歪风邪气入侵自己。多么形象且又充满哲学的言语啊!
时光轻飘飘地随风溜走,转眼间已是匆匆数十年。在那漫长的岁月里,长辈们用淳朴的方式来呵护孩子的自尊,用巧手兰心为清贫的日子增添丰盈的色彩,用一个个小小的补丁为我们遮风挡雨。每每想到母亲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物,专注而肃穆,暖暖的温情就在心间荡漾。
作者:江南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