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明明很普通,可是它们总能驻扎在人们的记忆里,甚至有着许多或昂贵或特殊的东西都无法超越的美好。就如童年的老面馒头,到现在为止,都是我心中的一抹温存。
周末下午4点的阳光染着橘子的色彩,暖暖地映在老旧社区的楼房和平静的街道上,街边楼房里的住户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喇叭声:“老面馒头,一块钱3个!老面馒头,一块钱3个……”
“妈!老面馒头又来了!”我和妹妹拉扯着妈妈的衣角,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满眼期待。
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儿,弯起温和的眼睛,眼角涌起波浪,说:“走吧!”
于是,我和妹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妈妈跟在后头,我们从胶片一般灰暗的社区小道走进社区外温暖的橘色世界里,那暖阳好像也散着橘香似的。
大大小小的车在马路上排着队奔跑,像上学迟到的孩子急着赶往学校,而这其中有一辆车与其他的车格格不入。那是一辆人力三轮车,它靠在马路边,像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老人一样缓慢地迈出脚步,行走在昏昏的暖阳里,咯吱咯吱地叫着,背上背着一袋袋的老面馒头,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掩盖着。
三轮车上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面颊凹进去,如同一个浅浅的酱油碟,一双眼睛小小的,却充满了暖意,早晨刮掉的胡子又像小草发芽一样窜了出来,在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黑点。他在车上喇叭的叫卖声中缓缓地摇着脚,缓缓地,缓缓地,让周边的人都能听到喇叭的叫卖声,使想要买馒头的顾客能赶上他的步伐。
“老板!要一块钱馒头!”
老板听到我们的叫唤,立即停下了脚步,那辆三轮车也跟着停下了步伐,三轮车那张咯吱个不停的嘴也安静了下来。
老板操着一口憨厚的方言,笑眯眯道:“你们又来了!”
老板从车上下来,掀开了车上的白布,那白布下藏着一个个白色透明塑料袋,每个塑料袋里住着三个老面馒头。那馒头终于露出了它洁白胜雪,犹若玉盘的脸。
老板拿出一袋馒头递到我的手里,我开心地隔着塑料袋摩挲着馒头,妹妹也按捺不住地伸出手抚摸,妈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1元钞票递给老板,老板收了钱,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起来几乎成了一根线。
我们买了之后,马上就有不少顾客走了过来。
“老板,来两袋馒头!”
“老板,要一袋馒头!”
“一袋馒头!”
……
“好嘞!”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我们回到家里,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馒头,一人一个。那馒头和我的手一般大,有时候有些紧实,有时候松松软软的,此时的馒头捏着就是松松软软的,一口咬下去,也松松软软的,仿佛踏在一块海绵上,海绵就陷了下去,身体向上一跃,离开了海绵,海绵又恢复原样。馒头里含着白糖的甜味,如同一个清秀普通的小姑娘身上喷了点好闻的香水,为原本平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姿色,令人不禁流连回味。
我舔了舔嘴唇,记忆穿回3年前。那时奶奶很爱做老面馒头,她时常在厨房里忙碌着那双像树皮一样粗糙干燥的小黑手,然后将一大盘雪白的老面馒头端上桌来,喊着:“吃馒头喽!”我们一家人立即围了上去。“慢点吃,别急!不够再做,别噎着!”奶奶总是这样眉开眼笑地劝着。可妹妹有时就跟没听见一样,总想着赶紧吃完手里的可以再拿一个,免得盘子里剩余的馒头被别人抢了,结果馒头卡在了嗓子眼,“咳咳”响,话也说不出来。我们见了,一边帮忙拍她的背,一边笑她是个傻孩子,笑声充满厅堂,羞红了她的脸。至今想来,奶奶做的馒头还是那么的松软香甜,那馒头中似乎不止有面粉、水和糖,还有她对孩子们慈祥温暖的爱和对平淡生活的享受。可惜后来奶奶病重,在一家人低沉的哭声中撒手人寰,家中无人习得奶奶的手艺,这抹甜味便暂停在了3年前。没想到,半年前,这老面馒头突然又在干巴巴的喇叭声中出现在了窗外的街道上,让我们回味起3年前的快乐,周身似乎都漂浮着甜甜的,温馨的气息。从此以后,每个周末的下午4点,我们呆在家里,都期待着那个粗糙响亮的喇叭声响起,都期待着那白胖胖的馒头捏在手里,融化在嘴里的感觉。
后来,我们搬了家,又赶上疫情爆发,听原社区里的朋友说那卖老面馒头的中年男人也因此赋闲,依靠积蓄和做老师的女儿生活,不再出现在温暖的橘光中,那抹松软的甜味就此在我的舌尖消失。
真想再尝一次下午4点沐浴在橘光中的老面馒头!
作者:周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