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读到叶绍翁的“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时,脑海中便会立即浮现出:秋虫鸣唱的夜晚,静谧的菜园中一盏马灯,一点微光映照着一老一小祖孙俩面露惊喜的脸庞,她们正在捉蜗牛!宽大碧绿的菜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细密的露珠,一只只肥硕的大蜗牛直直地黏立在叶片上,翘着两只触角,它们闪闪发光,那么多,美丽可爱极了!
如此肥硕闪亮的蜗牛,伴着马灯的微光,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如此温暖,弥足珍贵!
我九岁读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带着弟弟随下放知青的父亲回城去了——浙江龙游,把我留给我的外祖母。外祖母三十来岁就死了丈夫,守了寡,村里人都不大瞧得起她,但我却从她那儿得到了无比的慈爱和温暖。
在我的印象中,外祖母顶着弓成山似的背(“刘罗锅”),成天趴在田里捡散落一地的谷粒,方圆十里的田里,她都去捡。我平时很黏她,因为她那儿有许多吃的:山芋干、柿饼、顶市酥、芝麻糖、咸鸭蛋……
父母将我留下交给外祖母,她很高兴。因为有了我这个“小跟屁虫”的陪伴,她不再孤苦伶仃了。外祖母养了几只鸭子,我天天早上把它们赶出去,傍晚又从河滩或田沟里赶回家,我还经常放学后挖蚯蚓喂它们。
一天晚上,天黑后外祖母下工回来,再烧饭,等吃好,夜已深了。外祖母突然神秘地告诉我,要带我到菜园里去捉蜗牛给鸭子吃。外祖母拿出马灯点上,又拿了一个短木锹(平时用来畚糠给猪吃的工具)。外祖母和我来到屋旁的菜园,她提着马灯照在菜叶上,灯罩里的火苗不时一跳一跳的。我从不知道——夜晚的菜叶上竟有如此多,如此肥硕美丽的蜗牛。我惊喜非常,连忙捉起叶片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准确地说,不是捉,而是捡!我像捡一颗颗粘在菜叶上的弹珠似的,把它们轻而易举地拔下来,丢进短锹里。外祖母还掀起菜叶,让我捡背面的蜗牛,菜秆上还有……我们才捡了两畦地,短锹内却早已满得不能再堆了。我只好兴犹未尽地与外祖母回到厨房。
我们打开鸭圈,将睡熟的鸭子们闹醒,用石头一个个地砸蜗牛喂鸭子。鸭子们一会儿跑向我,一会儿跑向外祖母,争抢着,大快朵颐吞食。我和外祖母砸了好长时间才砸完,鸭子们个个吃得食袋圆鼓鼓的。终于吃完了,它们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啄啄身上的羽毛,一摇一摆地踱进鸭圈。
“这样鸭生大蛋,菜又长得好。”外祖母堆起满脸的皱纹笑着说。
之后,我们一有空就在夜里提着马灯去捉蜗牛。我至今还记得,我家的几只鸭子一连下了大半年的蛋,每只鸭子都是一天一个,我每天都能从鸭圈里捡出一短锹的蛋。个个绿莹莹的,又大又圆,真喜人!根本吃不完,存了几菜篮子,几只粗瓷缸都被咸鸭蛋装满了。
这是我童年一件很开心的事——夜晚的秋风拂过树梢,吹得枝叶哗啦啦地响。漆黑一片的菜园里,一老一小正就着马灯的微光,惊喜地捡着碧绿的菜叶上弹珠般晶莹剔透的蜗牛……
作者:罗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