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窗户正对着一座低矮的山,树木以终年长青的柏树为主,间有香樟、青㭎等。新叶浮于陈叶之上,层层叠浪,仿佛山的羽毛。不仅遮掩着山体,更小心翼翼收藏着许多故事,关于光阴,关于林中居民。独立窗前,我心底常常涌起莫名的感激:它是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尽管非我独有。
时光悄无声息地带走骄傲的青春、娇艳的花朵、珍贵的新鲜,留下鬓边的雪丝、枯萎的花瓣与乏味的陈旧。跟我相对而居的朋友不会发出这感慨,她在叶丛中灵巧腾跃、逍遥歌唱。虽然无法欣赏其曼妙舞姿,但婉转的歌鸣是遮挡不住的。精灵们一展歌喉时,只需静静聆听,蕴藏的欢乐无需翻译;当它们沉默或出游时,便耐心期待。这些高傲的歌星,讲究随心随性,不接受点歌。
有天清早,细雨霏霏,如烟似雾,青山披纱、叶片滴翠。雨滴敲击窗棚,时密时疏,竟也有拙朴的曲调。今天应该没有耳福了吧?正觉遗憾时,一声“开场白”打破了由落雨制造的单调,清晰地传入耳朵。既像是对雨声的应和,又像自视甚高的不屑。用心感受,这别样的“雨中曲”充满了独特的韵味。
晴天的鸟叫是清脆、明媚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低语高歌皆有味,伴随着晴空飘扬得远远的,余音尽而愉悦未尽。听者甚至能辨识歌声的色彩:也许是天空的湛蓝,或许是云霄的洁白,抑或阳光的金灿。落在电线上,变成惹风弹奏的五线谱;钻入碧叶中,化作妙手偶得的风景画。阴天的鸟声是绵柔、悠闲的。歌手未必将其视为正式演出时间,不局限于某一种风格而进行大胆的尝试,彼此不较劲,不在乎跑调,兴许更洒脱呢。
而雨天的鸟鸣是湿润、晶莹的。高音高而不尖,低音沉而更稳,合唱不嘈杂,独唱极具雅趣。在淅淅沥沥的衬托下尤为鲜活、生动、悦耳,每一丝雨都在弦上跳动。赏雨听歌,神游思远,妙趣横生。偶尔缺失了一两个音符,多半是雨珠滴在歌者身上的缘故,飞快地滑落并拂动一片或几片树叶,恰好成为歌儿的转折。非但不影响整体效果,还增添了未经刻意修饰的天然情致。
天气之外,各个时段所呈现的歌谣亦自有特色。中午懒洋洋的,不爱对歌,林密依旧,而歌调却稀稀疏疏,嬉戏让绿丛起伏如波,能轻易判断大致方位;傍晚则短促,似乎在呼唤倦鸟归林;夜间则略显突兀,若非故意,便是梦呓,很快消融于黑夜。
早晨活力最足,经过一夜的安歇、积蓄,心痒难耐、一吐为快,唱得欢、叫得勤,还有比这更能催人清醒的闹钟吗?双耳收集鸣啭以清洗、过滤机器轰鸣声,总算没辜负这场费心演绎却免费的音乐会。
鸟群闲聊是舒缓之歌,吵闹是摇滚之曲,表白是爱情之声,抱怨是宣泄之乐。唱者心情不同,鸣叫随之转变;闻者心绪不同,意味深浅浓淡不一。新雨打湿了鸟鸣,不知不觉间也润湿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