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听同学们说,这里是网红打卡地。我每天在巷子里出出进进,岂不是经常被当成背景?”
路灯下,深巷幽幽,并排走着的父女俩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最后交融在一起。这一幕,如果父亲回过头看到,也许更欣喜。女儿打小不黏人,一家人出行,牵手时候,仅局限于过马路。说牵手,是对生命的亵渎,在他们的眼里,“拽”字才能突显安全。过完马路,手一松,小孩重获自由。长大后的女儿更不黏人了。下晚自习后,父亲接到女儿静静地穿过巷子时,他不时思考,为什么女儿不黏自己?
“一拽……一松……莫非问题真出在这,肢体语言到心理暗示,还是生命的权威掩盖了自然的温馨?”
当父亲又一次自我叩问的时候,女儿的话让他继续沉默了半分钟。在女儿印象中,父亲的反射弧很长,等回答需要耐心。女儿也习惯了,就这样走着,已足够幸福。
女儿的话好似打开了父亲的记忆之门。
西园北里,曾经很有名,现在也许更有名,至于多有名,父亲没做调查,也没翻阅过往资料。作为这条巷子的一个老租户,上下班都要经过巷子,经历了它从干裂的水泥地到油砂路,再回到几十年前的石板路,见过了它的破败,也看到了它的翻新,更重新认识了它成为网红城市的网红打卡点。
当两地分居的妻子利用长假来相聚时,路过巷子,妻子跟他说,介绍介绍……他却说,有什么好介绍的,墙上不都写着吗?
真没什么好介绍的吗?
父亲对女儿的话是非常在意的。巷子的文化底蕴、时代印记与本身幽微心颤的精美无需自己赘言,笨拙的口舌也只能拾人牙慧。在只把巷子作为生活用品的庸人眼里,自有点数。一张完整的拼图,缺哪一角都不行,而日常才恰恰是最不易褪色的背景。
父亲未直接回答女儿问题,反而说起了哲学问题。爱旅游、网红打卡等等都是因为人性所致,“陌生化”是俄国人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他领导的俄国形式主义彼得堡小组有个发现,他们称之为“自动化现象”,即日常生活中的某件事只要多做几遍,你对它就不怎么关注,或视而不见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说惨的故事深得意蕴。人对陌生化的需要弥散在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比如“买衣服”,每一年都有买衣服的冲动,每一年都有不同的款式来迎合你的心意。潜意识里,都在把“熟悉”折腾出“陌生”来。
父亲告诉女儿,也许去掉那些“陌生”,留下来的记忆最深刻的“熟悉”,才是最好的背景。父亲问女儿,巷子里记忆最深的有什么?
“天还没亮,准点端着大碗,蹲在大门门槛上大口嗍面的老爹,他花白老长的眉毛像隐于老巷中的老神仙。”
“同样是天未明,就搬条小凳子坐在门口抽烟的老娭毑,她像在旧时光中永远等待未来美好的降临。”
“当然少不了那个风雨无阻在小巷清扫落叶的胖阿姨,她时常妹砣、妹砣地亲热和我打招呼。”
“还有,还有,特别是那个花神娭毑,听说快百岁了,肯定是小巷灵性的花草给了她长寿的生命力。”
女儿的回答很日常,却很韵味。
父亲问巷子,巷子回答:
“那一大一小,每天迎着晨雾出去,披着夜幕回家的那对长长的长长的影子。那小小的背着一个胖胖的比自身还大的书包,再累也不肯求助,也从不挽父亲手臂的一天天长大的倔强的小影子。”
作者:刘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