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过腊八节,我首先想到的不是腊八粥,而是父亲腌的腊八蒜。
我们家是那种比较老式的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平时很少进厨房,偶尔做一次饭连油盐酱醋都不知道放哪儿。可父亲对腌腊八蒜特别感兴趣,他简直把腌腊八蒜当成一种仪式,每年腊八必定亲自腌。
腊八一大早,父亲就开始剥蒜。母亲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堆大蒜,他仔仔细细选出饱满的蒜瓣,放在一旁备用。我推测父亲之所以对腌腊八蒜感兴趣,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比较容易掌控,蒜和醋多点少点都不要紧,反正腌出来都错不了。
有一次,父亲却说出了他喜腌腊八蒜的原因。那年大年初一吃饺子的时候,父亲把一大玻璃罐的腊八蒜抱到餐桌上,像炫耀自己的作品一样,喜滋滋地说:“我就喜欢腊八蒜的颜色,翠绿翠绿的,绿得发亮。大冬天的,能看到这样的绿色真好!看到绿色,就觉得春天要来了!”原来父亲喜欢的是腊八蒜的颜色,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如今想来,父亲腌下腊八蒜,等于悄悄埋藏起他的一份憧憬。父亲从腊八开始,就期待着新年的到来,期待着温暖的到来。父亲一直都是个很有情怀和追求的人,他种庄稼和种蔬菜都很讲究,别人都说他能把庄稼种出花来。
记得那年陪父亲一起剥蒜。我好奇心重,问父亲:“爸,腊八蒜为啥不辣了?为啥变得那么绿?”
父亲愣住了:“这个……”显然,我的问题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天父亲把邻居李叔请到家里了,李叔在乡村中学教化学课,父亲让他给我讲腊八蒜的问题。李叔从化学的角度给我讲了很多,我听得似懂非懂。
在父亲的腊八蒜中,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腊八节。后来日子宽裕了,父亲依旧腌腊八蒜。母亲选最好的醋,腌出来的腊八蒜味道更好了。
我的家乡有送腊八蒜的习俗,就是如果有人欠了你的钱,可以给他送点腊八蒜提醒他还账。当时我们家因父亲经商后,手头有了闲钱,村里也有好几户人家借了我们的钱应急。后来看有些人迟迟没有还钱的动静,母亲有些着急,就想让父亲给那几家送去腊八蒜。父亲却摇摇头说:“人家有钱了,必定会还你的,不必催!”
那个年代的人极少有赖账的,许多年后,那几家把欠款陆续还清了。父亲信赖他们,他们也尊重父亲。我家与村里邻舍的关系,一直都特别好。
如今父亲老了,依旧每年都腌腊八蒜。他腌的腊八蒜,送给我,送给哥哥。村里那些老伙计,有时也会向他讨要腊八蒜。大家都说,父亲腌了多年腊八蒜,已经腌出经验来了,他腌的腊八蒜,好吃又好看。
作者:马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