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不住对给了我生命的故乡的想念,我真想文采飞扬,妙笔生花地描写着依山傍水的村子;我真想是丹青大师,大笔一挥便渲染一幅乡村水墨画,那山那水那烟雨,都真实缥缈在宣纸上;我真想喝一杯自酿的稔子(桃金娘)酒,醉倒在小时候的家门口,醒来的时候稻花飞舞,蝴蝶、蜜蜂亲吻着花香;在村口的葵树下,我与光着小脚丫的同伴玩起了丢手绢、捉迷藏、拍小纸片、抽陀螺.....
我的故乡山塘村在红丰镇的一个角落。这里春天草长莺飞,夏天荔枝飘香,秋天果蔗蜜甜,冬天的红薯又粉又香。我的所有灵性和感受力,都是我的童年给的,是我的村子给的,是我的父老乡亲们给的。
看着我长大的左邻右舍,他们一日一日地衰老,皮肤越来越粗糙,头发越来越稀疏。村里有的人认不出我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是谁?”“阿小,是阿小呀!哦,儿子都这么大啦。”“阿小长这么大了呀!这是你弟弟阿勇吗?”满脸皱纹的三婆指着我的儿子问。我笑了,心里暗喜:“我逆生长了吗?”“三婆,这是我的儿子。”我对着耳朵已经背了,牙齿已经全部脱落,腮塌陷下去的三婆大声说。1.8米的儿子腼腆地站在老人家面前,悲悯慈善的三婆开心地摩挲着我儿子的脸,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读书,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我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指引着他前进的。
一条小河荡起我多少记忆的浪花。这条河的名字叫大八河,小时候它是一条明如玻璃的带子。那时候总会和儿时的玩伴在这里抓鱼摸虾,游泳戏水,玩得不亦乐乎。我常常在日出的时候,站在小船上远眺,村子、河流、牛群和鹅群都尽收眼底,人们在河里洗衣,挑水浇菜,生机盎然的庄稼轮番奏唱精彩的乐章。美丽的绿野间静悄悄,鸟鸣点缀其间。大八河的涟漪让两岸有了最深的绿痕。河岸芦花白霎霎的如茫茫大雪,黄昏时芦花又变成了金灿灿,美得如梦似幻。谁会想到,我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小村子,世事更迭,沧海桑田,她的颓败陨落曾经肉眼可见。岁月想让村子泯灭,而我想挽留家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山一树,一村的风情。
那就出发吧!走过童年的巷口,依旧是早年的荔枝香,老屋光线不足又狭窄,墙头的杂草茂盛得很。有关老家的散乱碎片,依然让我怦然心动:年轻时的父母有着敢为人先的干劲,是务农又务工的第一代国营鞋厂的工人。后来鞋厂改制了,爸爸成了下岗工人,他买回几台机器就在老屋里和妈妈开始创业。制鞋的工序爸爸全部都会,一双双耐用的皮鞋就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生产出来。妈妈农闲时就会车鞋面,脚踏缝纫机不停地转动。我才两三岁那么小,我忘了我在干嘛?只记得一岁的弟弟不懂事,把手指插进了缝纫机的转轴里,无名指受了很严重的伤,长大留了疤痕,还有点弯曲。后来,五岁的我常常见到忙碌的妈妈在为一家人煮饭,于是我学会了帮妈妈烧柴火。
村子背靠幽深的山林,绿叶成荫花满枝,含苞待放的、开到荼蘼的、落红在地的硕果累累。山上的松针如雪落,铺满了地面,松香如同宝石一颗两颗滑落至袋子里。远望层峦叠嶂翠绿的山峰,小时候的我总在想,山的那边是什么呢?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广阔的世界。村口的老葵树已经被砍掉了,地面全部铺了水泥硬底化了。空坪宽敞整洁,葱郁的香樟树散发着清香。鱼塘依然在村口卧着,像一个聚宝盆,无论朝霞还是余晖,都在这里绚烂洒下满池塘的金子。那一口老井在斑驳错落的日头下,光影交错。村里有喜事:文化室落成及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挂牌仪式。村民邀请了乡贤、外嫁女回村,大摆筵席,这口老井依然发挥它的功能。她像一位老母亲,把仅有的奶水挤给村子里的人们。青砖黛瓦的村舍,错落有致。村子的风灌满我的衣袖,我喜欢它千百次地抚摸我的脸。我倚在墙上,仿佛听见村子的细语:“宝贝你回来了!”
乡愁是生生不息的传承。“达则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精神永存于村民的心中。这些年,农村已经呈现出蓬勃生机。空心村正在通血回暖还魂,人间烟火又回来了。父老乡亲一粒粒充满希望的种子在破土而出。让我内心澄澈的故乡,在若干年之后,又变成了人们的诗和远方。
如今生活在城里,在喧嚣繁忙之余,几个好朋友约在一起又回到村子,窑红薯、焗鸡、泡一壶清茶,大家一起促膝悟道,未尝不是快意人生。花和月,山和水,甘蔗与红薯,成就了一个我,于是,“看君已作无家客,犹是逢人说故乡。”
泰戈尔说:“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是很长的。天刚破晓,我就驱车启航,穿遍广袤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折痕。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单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我把这话变成:“远行,是为了更好地回归。”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戴月荷锄归。日暮醉酒归。我想在村中尽情地停留,做一个在诗中徜徉的女人,用温润的语句浸透一颗充满希望的心。或许在这里可以开始一场新的旅程,沿途都是触手可及的美景。
作者:冯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