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开了家打米厂。说是“厂”,有点夸张,只有一台小型打米机。
村里原来有家打米厂,三年前停办时,朋友建议弟弟开一家。我们反对,那家停办,是被镇上的大型打米厂抢去了生意。弟弟再开,也没业务,毕竟村里大部分人去镇上,比到我家近。
但弟弟和很多乡亲交流后,似乎胸有成竹,决定把打米厂开起来。
很快,打米机买来了,我特地跑回乡下家里去看。虽是小型打米机,但也有半间房子大,高及楼板。这台打米机噪声小,灰尘少。机器声中聊天,只需平常声音即可。糠从垂下的软管出来,流到套紧的编织袋里,基本没扬尘。
弟弟先拿自家的稻谷练手。往地斗里倒进一袋稻谷,发动机器,稻谷就被吸进了蜗牛壳形的肚子,一番“消化”后,吐出来的米,却让人傻眼,全是“黑米”,比石臼舂出来的米,颜色似乎还深。弟弟对照说明书,反复调试,每调一次,就打一袋,袋袋都如此。
陈哥第一个来打米,弟弟把作品给他看:“只这手艺,打不打?”陈哥很豪爽:“必须打!”弟弟很感动,又调了调机器,打出来的仍是黑米。弟弟过意不去,陈哥忙安慰:“第一次能打出这个样子,不错了,多练几次,就会好,我信你。”随后,很多乡亲主动送谷来试验,有的说糙米饭营养,有的说糙米饭能帮助肠胃蠕动。大家以各种理由鼓励弟弟,却不肯免加工费。
弟弟年轻时学过修车,对机械有悟性。以前农村使用小型农机时,弟弟是随喊随到的义务修理工,犁田机坏了,收割机不利索了,都喊他。弟弟不负众望,总能修好。现在守着自家打米机,弟弟细细琢磨,只一天,米便不黑了。弟弟并不满足,他知道,镇上的大型打米机,不只功率大,质量也好,打的米晶莹白净,粒粒饱满,出米率高。乡亲们来这打米,是厚爱。为了不负这爱,弟弟决心让小型打米机打出大型打米机的效果。他本就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很快就掌握了机器性能,打出的米越来越好,出米率也高。
我老家的乡下几乎全是留守老人,他们打米,大多指望儿女回家。有一次,周奶奶米没了,儿女一时回不了家,情急之下,就给弟弟打电话,弟弟二话不说,接来谷,打好米送去。老人要给接送费,弟弟不要,并叮嘱,以后打米,来个电话就是。
这事一传开,很多老人或家里没车的人,都给弟弟打电话,弟弟一一接送,均不收接送费。
弟弟原来有台三轮车,用来拖鱼草。开始,弟弟用这车接送。打米的人远近不一,远的人家,一个来回十几二十里,每百斤稻谷加工费八元,用这车接送,还不够买柴油的,弟弟便买了台电动三轮车。
乡亲们过意不去,用自己的方式报答弟弟。
退休老人廖爹,每次都把不菲的接送费往弟弟手里塞,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与别人不同,有退休工资。”弟弟坚辞,两人打架般推脱半天,拗不过了,廖爹便把水果饮料往弟弟车上堆,弟弟不好太拂老人意,便象征性地收下只苹果什么的。
杨哥屋旁的一棵大树被风连根拔起。杨哥知道我家有烤火炉,便把这树送给弟弟做劈柴。这树很大,需两人合抱,为了便于运输,杨哥用电锯把树的头尾去掉,又把树干锯成劈柴的长短。弟弟每次去送米,回来时就拖一车,待全部拖回,劈开,劈柴码成了高墙,烧个把冬天没问题。
有一次,邻村王姐打电话要打米,正说着,她的邻居李姐把电话抢了去:“吴师傅,别过来,让她到我家分点米先吃着,以后我们几家一起打,少让你跑几趟。”此法很快传开,很多邻近的乡亲,尽量选择同时打米,减少弟弟的奔波。
节假日的打米厂更忙,在外打工的人回家过节,要吃饭,还要带米回城;城里亲朋来了,乡亲们回馈鸡蛋、腊肉、时鲜蔬菜,还有大米。为了带到城里的大米“洋气”,弟弟在网上买了封口机,定制了编织袋,袋上写着:“优质大米,自产自销。”
去年大年夜,弟弟到晚上十点才忙完打米的活,刚洗完澡,门外又传来汽车声,在广州工作的汤帅哥打米来了,他满怀歉意地说:“堵车,回家晚了。”弟弟呵呵笑着,又启动了打米机。
今年中秋,好不容易等到弟弟忙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李婶却打电话要打米,她侄子从城里来看她,她要给侄子送袋米。弟弟放下碗就跑,我们劝他,吃几口饭吧,也不急了这一时。弟弟说:“李婶的侄子还要走几家亲戚,在李婶家只呆一会儿。”说这话时,弟弟的三轮车已驶出了地坪……
丽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