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在《吃草与吃肉》一文中说,“世上只有两种动物,一为吃草动物,包括牛羊及思想家;一为食肉动物,包括虎狼及事业家。吃草动物只管自己的事,故心气温和善良如牛羊;吃肉动物专管人家的事,故多奸险狡黠,长于应付、笼络、算计、挟持、指挥……”
中年人大多属于“食草动物”,不紧不慢,少肉食,喜吃蔬。比如芋头,似乎是一夜之间,意识到它的好,其实做法也很简单,把芋头切成块,下油锅炒,入酱油、醋、料酒等,盖上锅盖红烧,绵糯鲜香,味道确实不错。
芋头,性润喜湿,叶子刚从地缝里钻出来,绿碧碧的。
芋头挺张扬的,叶片挤挤挨挨,你碰着我,我挤着你,层层叠叠,高高低低,铺满整个水岸空间。
红烧芋头,挺喜欢的一种吃法,芋头从中间切两半,锅里放油,油热后放入白糖,将糖炒成褐色,放入芋头,让芋头都均匀的裹上糖色。锅中添水,中火炖,收汁后出锅;还可以煲汤,芋丁、嫩豆腐煲在一起,咕嘟咕嘟滚开的汤,放入青蒜末,一锅汤,增味提香——这是在冬天食芋头。
我到乡下去,看到芋头长在临水的河坡,它们是地下植物。尤其是临河养蟹的一窝棚旁边,长长一排芋头,叶子在风中招摇。这样,房子与四周环境,看上去就挺有生气。
芋头的生长适应能力强,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说,他发现过一堆煤块里竟然长出一棵芋头,“大概不知是谁把一个不中吃的芋头随手扔在煤堆里,它竟然活了。没有土壤,更没有肥料,仅仅靠了一点雨水,它,长出了几片碧绿肥厚的大叶子,在微风里高高兴兴地摇曳着。在寂寞的羁旅之中看到这几片绿叶,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芋头好种,我的一个邻居,把芋头种在车库门前的花圃里,独栽了一棵,芋头叶片又大又高,碧绿绿的,也有观赏价值。
袁枚《随园食单》里说,“芋性柔腻,入荤入素俱可。或切碎作鸭羹,或煨肉,或同豆腐加酱水煨。徐兆璜明府家,选小芋子,入嫩鸡煨汤,炒极!惜其制法未传。大抵只用作料,不用水。”仿佛看到一个人,在案板上将芋头切碎,与诸物搭配,煨或煮,木头锅盖上蒸汽突突地冒着。
我想,食物与年龄有一些关系。
中年的食物融会贯通。我喜欢萝卜,萝卜烧鱼,将萝卜块用开水焯过,与鱼红烧合煮,萝卜吸附鱼的腥气的过程中,自身也有了鲜气,这样萝卜与鱼一锅鲜。
中年的食物平平淡淡。胡萝卜的黄,鲜艳的橙黄。一根粗硕的胡萝卜,像寥寥几笔水墨小品,斜依在一圈又一圈清晰年轮的白果树砧板上,用张小泉菜刀轻轻切片,一片一片,铺了满满一碟,水盈的橙黄,显现出来;青菜的绿,是一种翠绿。裹紧的叶片,一瓣一瓣地掰开,泡在清水里洗,会看见叶片上分布阳光岁月的奔跑筋络。茎是浅浅的碧,玛瑙和绿玉的颜色。
遥想古人一箪食,一瓢饮,讲究仪式感,程序、步骤、时间、温度、火候,都有严格而慎重的操作,心无旁骛,绝不拔苗助长,也不投机取巧,不温不火,从容做来,看似慢悠悠的节奏,在收获的那一刻,才知道所有的付出和期待都是值得的,糯香甘醇,滋味悠长,这些都与中年有关。
中年的食物,接地气,润肠胃,舒坦踏实,少浮气,去躁气,让人心气平和。
再说煨芋,其中就有着中年人一贯的笃定,耐得性子,守得寂寞,慢慢地煨,火候一到,芋就熟了。“会拣最幽处,煨芋听雪声”,年轻时在漫天大雪中呼号奔走;及至年岁渐长,喜寂静,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拥炉煨芋,一边闻着芋香,一边听雪落旷野,便是自在独行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