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个小女孩,两岁的模样,站在孩子们常玩耍的土堆旁,对着远处一大丛萧条的植物脆嫩嫩地叫着:太太,太太,……那是上午,有阳光,却依然有着季节深处的冷意。一向孩子聚集,热闹闹的土堆空寂寂的,一两根干黄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曳着。
一个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听戏,他劝小女孩,太太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女孩不听,往前走几步,张望着叫几声“太太”。我看看小女孩,那倔强劲儿可爱又有趣。我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看她,再往前走的时候,眼前陡然一亮——一个老妇人出现了,她苍老的手中捧着一大把暖黄的野菊花。万物凋败时序清冷之下,野菊花散发出暖暖光晕,老妇人吟吟含笑,祥和温厚。
丫丫,丫丫,太太在这里,太太在这里呢。老妇人对着小女孩大声重复着。此时,我的手中也拿着刚散步时随手摘来的几枝野菊花。她看到我,也看到我手中的菊花,我们彼此相视而笑。她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我说,这菊花开得真好!小丫头要花,我给她找着了。
小女孩已欢喜地跑到了老妇人跟前,俩人快乐地相拥着看那捧菊花,叽叽喳喳的。老爷子也不听戏了,站起来也要来看花,并嚷嚷着,别弄坏了花啊,回去插在咱那陶罐里啊。多好看!
我突然有流泪的感动,为那野菊花的暖,为这老幼相携的温情,为苍茫孤冷尘间里温暖人心的场景。虽寻常,却不矫作,不期然间触动了心扉,使人觉得知足。
一朵司空见惯的野菊花亦可暖老温贫。
就是这个词语,暖老温贫。天气一日日冷起来,我总是要想到它,想起一些温暖的场景。天冷,空气也多半不好了,凛冽滞重,或雾或霾。而想起暖老温贫之景象的时候,内心却可以阳光和煦,嘴角微笑,面容嫣然。
寂静清冷的晚上,看汪曾祺的散文,他在《炒米和焦屑》中写到:“小时读《板桥家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觉得很亲切。”这篇文我看过好多回了,每看到此,总要停顿半天,想象那热气盈盈的情景。天寒冰冻,穷亲戚朋友衣衫单薄,身体冰凉凉,手脸冻得发红。刚来到屋里站定,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泡炒米立即送到了手上,真是又暖身又暖心。
炒米很寻常,汪曾祺说这东西也说不上好吃,家常预备,不过取其方便。想那贴心的温情,真是令人动容,亦是暖老温贫的缘由吧。
张爱玲的《道路以目》,我也看过好几回了,有几处写得温情脉脉,暖老温贫。那般看似孤高意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其实最温情,最知世间暖。
如: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又如: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还有: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风姿楚楚的年轻女人,再不然就是儿童,可是前天我看见一个绿衣的邮差骑着车,载着一个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亲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
都是寻常人事,寻常物象,却动人心。人间炎凉吗?情深,万象皆深。若眼底内心温暖深情,周遭相遇的简单场景,司空见惯,也会觉出暖老温贫来,亦然“此情此景,感人至深”。
卿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