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城市里,宽阔的大马路随处可见,两旁的行道树丰富整齐。平坦的大道若城市的血脉,四通八达,奔腾不息。大道的宽阔、平整、笔直算是标配吧?
也有不这样的。虽然我不知道长沙岳麓区的佑母塘路从哪里起、到哪里终,但我知道当它与观沙路交会时,原本顺畅的五车道变形变窄,北边差不多有两个车道被一个长着一棵树的高台占据了,车辆需减速通过。每次通过这里,我都要望它一眼路中间留着的那棵树。它没有树的临风玉立,没有树的枝繁叶茂,我甚至觉得它没有树的尊严:初冬时枝叶都被割了,光秃秃的,身子向西倾斜,被一个铁架子撑着。
这棵树高高在上。它站在梯形的大土堆上,而大土堆比路面高出三四米。加上树自己的高度,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在它脚下就显得矮小。
土堆南北两面用水泥封着,笔直的,无法上去。东西两面是斜坡,铺着草皮,草皮在风的吹拂下泛着浅黄。沿着水泥边攀上去,就到了上面。上面植着麦冬草,还是青绿的。这时候看到的树,显得威严。它的树干粗壮得很,我双手还没抱住它一半的身子,估计树干也有三米多粗。管交通的信号灯还不及它的一半高,只怕五层的楼也没它高。枝数得清,这些枝没有叶的遮掩,硬邦邦直挺挺的模样一览无余。最下面的一枝朝东,开了个叉;稍微上去一点点另外一枝朝西,也开了个叉。再往上几米长了两三根枝条,有朝南的,也有朝北的;最顶上也长了几根枝,只有一枝是朝天指的。如果它们是这棵树的臂膀,它们能扛着些什么呢?我望着树,树望着天地,望着行人,并不理会我的存在。
我看到了粗糙而坚硬的树皮上挂着营养液输送管,虽然截去了它的枝叶,可还是期待它活着。我围着它转,发现上面有块2017年挂的牌子,上面写着这是棵樟树,有110岁了,不得移栽和砍伐。这块牌子是这棵树的“免死金牌”,在它经历的漫长岁月里,见过多少人间沧海桑田的变化啊!我想,它之前一定有很多的朋友,有着郁郁葱葱的枝叶,是鸟儿们栖息玩耍的胜地。如今,兀立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中央,情非得已……
忽然,我惊讶地发现,在我手摸得到的地方,从它沟壑般的粗皮里,竟然冒出了几束嫩枝,绿绿的小枝毫无畏惧地长着,顶着柔柔的几片叶泛着绯红……我心头一热:这棵树还活着!它在努力地活着并孕育出了新的希望!我瞬间明白,一棵能站在马路中的树,本身就是一道风景,这是人们对扎根深厚的大树的敬畏,也是人们对强大生命的退让与尊重。
我发现,不远处的观沙路中间,还有两个高台,一个台保着两棵树,另一个台护着一棵树。三棵树姿态不一,一棵腰折得厉害,都快成九十度角了;一棵笔直;还有一棵像个倒立人。它们的枝更少,但叶子长了不少。
四棵树,都站在路中间。我知道它们彼此会呼应,相互会鼓励,都在坚忍地活着,它们会诉说城市发展与生态保护的矛盾,会讲述人的良心与自身命运的关联……
期待这些树都枝繁叶茂,成为小鸟的乐园和人们的精神家园。树无言,无论被摧残、被照顾,还是被冷落、被尊敬,都竭尽全力好好地活着。我懂,顽强与不屈的树,厚植深耕,不被打败,不被连根拔起,这本身就令人肃然起敬;而留下这几棵大树的人,同样有着一颗让人敬佩的心。
苏巧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