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种水果代表一个村庄,对于我们田西村,我首先想到的是菠萝蜜。田西村地处热带,阳光充足,雨水丰沛,又是红壤地,这让菠萝蜜有了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香甜爽口的田西“包萝”(指菠萝蜜),在十里八乡是小有名气的。
在菠萝蜜成熟的时候,总有外村人到我村选购果子。树木吸食的是阳光与水肥,然后开花挂果,这香甜的果子不但饱了肚子香了口齿又鼓了腰包,这似乎比种庄稼来得更实惠些,所以几乎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种有菠萝蜜树。种菠萝蜜树并没有像种庄稼那么正式,人们几乎很随意地将种子埋在一个装有土壤的小袋子里,待出苗后再移栽到土地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不再在意它们的生长,人们更多的精力要用在庄稼上,但千万不要忽视了它们强盛的生命力量,它们最终都能长成人们希望的那个样子。你看那一树的果实,从地面开始,沿着主干向侧枝铺盖上去,说它硕果累累是最为恰当的了。等它香气四溢的时候,乡村就成了香村。
从树上摘下菠萝蜜后,人们常用盐涂在果蒂切口,母亲说这样可以防腐和催熟,母亲同时提醒我们不能用脚碰到果子。盐有没有起到人们所希望的作用,我不得而知,但用脚碰到的地方就会腐烂,这却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也许我碰到的地方已有腐烂的打算,我只是用脚加快了它的进程。有几次我对着完好的果子,总有用脚去触碰它的冲动,但担心这样真的会坏了果子,又伤了母亲的心,也只好作罢。对于母亲的话,我也是照葫芦画瓢告诉孩子,他也许与我一样并不相信更不理解,但一定会记得。很多秘密或生活体验就这样口口相传,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我不想用科学的方法去验证它,这样会破坏了我对好多事物的好奇和想象。
切菠萝蜜时记得先准备好几个保鲜袋用于擦拭它的粘液,粘上粘液不易清洗。如粘在刀上,可以把它放在火上灼烧片刻,然后快速用布擦掉;如粘在手上可用洗洁精或花生油,但洗洁精不如花生油洗得彻底、干净。母亲从来不用花生油洗手,说这样太浪费,母亲都是用塑料袋擦手,连保鲜袋都省下来了。
吃菠萝蜜的时候用盐水泡一会,可以避免出现过敏现象。盐在果肉的身躯上并不仅仅只体现本味,它能激发出果肉的鲜香,这是一种充满情感的化学反应。如果放在冰箱冰一下,味道会更甜。这是人们用口舌实践出来的味道。
不管别人给出的价钱有多诱人,母亲也不会把最好的果子卖掉。最好的果子是留给我的,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事,正如他们知道我喜欢吃菠萝蜜一样。他们经常给我家送来一些长相不是很好,但口味不差的果子,说给老海留着。老海是我在村里的小名,也是一个村庄的秘密。匆匆岁月里,太多东西已忘了记忆或扔在他乡,但又有些东西,一直搁在村里,人们帮你记着。
翻看我与母亲的通话记录,就可以知道菠萝蜜成熟的具体时间。果子离开树之前,包括开花、结果、成熟,甚至老去,树说了算。它一旦离开了树,到了地上,它的余生由母亲说了算。果子从树上摘下来后,一般要晾晒几天才可吃用,究竟几天,是由母亲决定的。她说三天就三天,哪怕第二天已香味扑鼻,也要再等一天,更不能拖到第四天。至于不在第三天开了果,会是什么情况,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我一定会在母亲预设的时间里开果,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
其实从菠萝蜜挂果起,母亲就开始操心,什么时候摘果,我什么时候回田西把果子带到湛江,到湛江后我是否记得在她设定的时间里开果,果子好吃不好吃等等。直到听了我吃果后的口感汇报,有关这个果子的话题才宣告结束。然后,我去忙学生的事情,母亲则去关心另一个果子的长势。有时由于我们太忙而忘了其中某个环节,她一定会电话追问。与母亲的对话我与妻子已熟记在心,连孩子也能倒背如流了。“这周末一定回去”、“果子按时开了吃了”、“好吃,比上次的更香”、“连包萝虾都吃了”……都是母亲喜欢听的话儿。包萝虾指菠萝蜜的黄丝,黄丝是果肉前期的样子,味道虽不如果肉清甜,但也可以吃用。果子好吃到连包萝虾都可以吃,这是对一个果子最大的赞誉,也是对母亲最大的唱颂。虽然不是每一个果子都是那么香甜可口,但只要母亲高兴,有时说些谎言,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
素有热带果王之称的菠萝蜜,其营养价值在百度里有详尽的介绍,母亲肯定不知道这些,她知道我喜欢吃就足够了。小时候因为生活贫困,能下肚充饥的东西不多,当初吃菠萝蜜的初衷是填饱肚子,如吃番薯是一样的道理。现在吃番薯是增加粗纤维,是养生,是保健,而菠萝蜜则成了一种特色小吃。
菠萝蜜通常可以分为干包和湿包。前者果肉厚,果汁少,香甜爽脆;后者果肉湿软,果汁多,味道特别蜜甜。喜欢干包的人多。母亲原先也是喜欢干包的,说是有咬劲,香留唇齿间。后来不吃干包了,只吃湿包,说是湿滑。现在连湿包都不吃了,说是太甜。母亲喜欢甜食,这是外公告诉我的,所以印象深刻。
现在,母亲不再吃这甜甜的菠萝蜜了,更多时候是望着满树的果子,问父亲,老海这周末回来吗?父亲都会应道,会回来的,果子都香了。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应该先是养一方植物,然后植物养人。我是吃着菠萝蜜长大的,我是否长成了母亲所希望的样子?
谢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