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时,认知我母亲是一个母亲的时候,她就在做各种学习。
好像每餐饭都是她做的,她仍然告诉我们:我在家里做女儿的时候,一餐饭都没做过。她嫁给父亲,洗手作羹汤,并且入乡随俗,学做当地的饭菜。包括怎么处理一只鸡身上的毛、一条鱼的鳞片,包括怎么用双喜牌高压锅煮饭——失败的时候,家里到处闻得到烧焦的气味,有一次高压锅还爆炸了,母亲为此烫伤了腿。
我们老家是邵阳的,邵阳有一特产是猪血丸子。但不是每个邵阳人都会做猪血丸子的,比如母亲。她和父亲在老家的时候大概也是看家人做过,从未有任何经验,也不像我们现在,有小红书可以参考。他们就空凭着一点记忆,在过年前,购买原材料来学习做,猪血、肥瘦皆有的猪肉泥,还有豆腐。为了买到最正宗的豆腐,要先去熟悉的店里预定。把原材料按照比例搅拌,再捏成小孩拳头大小的丸子。然后要在大太阳的天气里数蒸数晒,再以柴火熏制好几天。城里没有柴火灶,要自己找一个大的废油桶,加柴火和木头灰,慢慢熏制。这个过程,我记得有一次配料太稀,丸子立不起来,有一次丸子直接晒裂了,还有一次熏制的时候起火烧光了,吓死人,也有晚上熏制的时候被人家偷了……总之也算历尽千辛,终于吃到了自己做的猪血丸子。如今他们没地方熏制,基本都去超市里买,又说不正宗,肉少了或者豆腐不好。
母亲学得最成功的要算包粽子。不知道她是不记得,还是儿时不兴,她到了耒阳才知道端午要插菖蒲、吃粽子。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城郊,不是抬脚就有东西买的地方。到了某个节日,能自己动手的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动手,兴师动众的,好像也很有仪式感。于是母亲跟着左邻右舍去买了绳子、粽叶、糯米、红枣、腊肉、各种豆子。之前先去学师,到一些大娘大姐家,看人家做听人家说。母亲记性好,回来就用笔做好笔记。等到自己要动手了,就把锅碗瓢盆,还有一把靠背椅子搬到家里的客厅中心。糯米豆子是提前泡好的,浸一个大澡盆里,最重要的好像是放碱水,放多了苦,放少了腻,泡也是要掌握火候,泡到一定程度——这里面也有诀窍的,泡发了那粽子的口感不会紧实有嚼劲,如果太生又有颗粒感,很讲究的。反正每一个过程都要恰恰好。绳子就挂在靠背椅子上,扎的时候母亲非常用力,免得煮开去。碧绿有棱的粽子一个一个盘下来,好像艺术品。母亲的粽子有多好吃,我告诉你,我吃过多少粽子,没有一种可以与母亲的媲美,我一个天天嚷着减肥不吃碳水的人,她的粽子端过来,要一次吃3个。送人后个个都惦记下一个端午,你知道了吧。
学习做甜酒、做凉粉,学习包蛋饺,学习发馒头……因为母亲的学习,我从未羡慕过别人家的餐桌。她也学习勾帽子手套拖鞋,打毛衣,就是有些慢,有时候打好了,我又长高了,衣服会有一些小,但款式好看。我读大学的时候,母亲还给我打了一件恒源祥的毛衣,没有哪一件毛衣用料那么足的。
好像也学过自己做煤球,你知道从煤球机里落下来一滩稀泥的挫折感吗?那是大人很累小孩觉得很有趣的一件事。晒煤球的时候都是夏天,遇到暴雨,抢搬煤球是让人难忘的经历。
为了生活,母亲学习去贩卖水果,为此甘蔗、菠萝也削得又好又快。后来,她来到长沙,也学习坐公交车、乘地铁,学习发微信、发朋友圈,刷视频号。
我们总是希望通过看书,去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好母亲。在我母亲的那个年代,是没有那样一本书的,但我觉得我的母亲学得很好,她成为母亲的经历,本身就是一本书。
罗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