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常听大人们感叹:“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对此,我总是费解中带着极度的不满,尤其那句“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对于正在盼年的我,觉得每一天都特别漫长,何况还有三周呢,真急人!父亲买回几斤猪肉,我凑过去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父亲说留过年吃;母亲杀几只鸡,我在一旁馋得直流口水,母亲也说留过年吃;大姐买回几斤冻梨,我伸手去拿想尝一个,她还是说留过年吃……他们都这样说,过年有那么多好吃的,我能不盼年吗?
如今的孩子们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买到,多少钱都无所谓。而盼年反倒成了大人们的事,因为可以借此歇息一下,也能与亲人们欢聚一堂。
自打父亲去世后,妻子把母亲接过来,让她与我们同住。老人家在1953年被评为“吉林省农业生产劳动模范”,现在还享受着省劳模待遇,有生活补贴。但母亲在我们这里,不用她花一分钱。去年过年前,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与我商量,说都到我这里过春节,我欣然同意。过年了,谁不想与母亲团聚呢!再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多好啊!
于是着手准备年货。过去有句话,“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这话也可以理解为,一年里只有除夕夜才能吃到一顿饺子。而如今,只要不嫌麻烦,天天都可以吃饺子。怕麻烦也好办,小区外饺子馆一家挨一家,想吃什么馅的自己点就是了。我还要准备一些肉、菜及调料,由于种类繁多,只好写个年货单子,而且不见得一次能买全,有的随时想到随时出去买,反正方便。
大年三十的上午,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他们进屋后的第一个举动,都是到老妈面前,送上喜庆的大红包。母亲交给我替她保管,我把那几千元钱装在一个红包里,放在她床对面的立柜顶上,还露出一角。我说:“这回不光用着方便,看着也方便,睡醒后第一眼就看到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着笑着,用过了瓜子、糖块、水果、香烟、茶水之后,就开始研究下午饭了。之所以叫下午饭,是因为还有年夜饭。我说:“现在都从简了,但吃的不能简。”我给大家分了一下工,有择菜的,有改刀的,有负责沏茶倒水的……我任命做菜拿手的弟媳为厨师长,同时嘱咐她,有两个传统菜必不可少,那就是猪肉炖粉条和小鸡炖蘑菇。据说,猪肉炖粉条起源于四川,是薛仁贵被朝廷发配到东北时带过来的,后来发展成东北风味。所用粉条是耐炖的马莲粉,也不用泡,洗好直接入锅,让肉汤慢慢地浸到粉条里,使粉条更入味儿。俗话常说,“猪肉炖粉条,来晚捞不着。”可见人们对这道菜的喜爱程度。小鸡炖蘑菇的小鸡是“笨鸡”,榛蘑用开水冲洗后攥干即可。小鸡炖蘑菇是一道大菜,过去姑爷子是贵客,便以小鸡炖蘑菇相待,也因此有“姑爷进门,小鸡掉魂”一说,显然是对姑爷子的重视。
记得有一年春节,东院四姥姥让我帮她写个菜单。可她不识字,让我给她画出来。四姥姥每想到一个,我便画一个。当四姥姥拿过菜单去看时,指着其中一个说,没有这个吧?上哪儿弄鸟去?我一边忍着笑一边说:那是小鸡炖蘑菇。
用餐开始了,二十来人分为两桌,大家喜笑颜开。弟媳挺卖力气,做了十六道菜。尤其那鱼,是完完整整的没有破损。我问:“这么大的鱼,咋没断一下?”她说:“过年吃的鱼就该这样,有头有尾才是好兆头。”
傍晚时分,我开始张罗包饺子。按照老传统,要吃猪肉酸菜馅的。小时候这顿饺子馅,都是由我来剁。现在有电动绞馅机,很快就加工好了。包饺子时,我找了个“老五分”硬币,又找个“新一元”硬币,用盐水清洗后准备放在饺子里,就看谁的运气好能吃到了。
入夜十点半左右,外面的鞭炮声密集起来,我们家也开始一锅接一锅地煮饺子了。大姐家的二丫头不慎把碟子掉到地上,好在没打碎。老弟说:“没事,岁岁平安!”接着,大家聊起了有关过年的往事。我给他们讲:那年我跟父亲去赶年集,母亲给六块钱让我做件上衣。我没做衣服,又向父亲要了几毛,用这钱买了一挂大鞭。回来自然被母亲一顿训,说谁家娶媳妇也没放过这么贵的鞭啊!大年三十夜放鞭炮时,母亲说这六七块钱别白花,我也看看。这时,等着看放鞭的小伙伴们来了满院子,父亲还得维持秩序。那大鞭燃放起来特别响亮,把鸡架里的鸡都震得乱作一团……放完鞭往屋里走时,西院三胖子喊:“妈,你们别睡了,老王家都起来了!”我当时问母亲:“他在喊什么?”母亲说:“老王家‘起’来了。”我忽然意识到这挂鞭买值了。说来也巧,那年刚出正月,父亲就接到通知,回原单位继续担任领导职务。父亲结束了十几年的下乡生活,我和二姐也以待业青年的身份考上了公办老师,真的是时来运转了。
听完故事,得了几千元钱红包的10岁小侄子说:“我吃到钱了,一元的。”有人说:“他不吃到就怪了,只是另一个中彩的不知道是谁。”这时我已经吃到了,把那枚“老五分”抛起又接住,说:“哈哈,非我莫属。”引来一片欢笑声。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还在继续,我对正在看电视的母亲说:“当年大人们说的蛮有道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一晃就过去了……”
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