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图》(北宋·崔白)
△《雪中游兔图》(清·沈铨)
兔年说兔,说画中兔。
花鸟动物画,到了宋朝,已然达到一个高峰,所以说,画“兔”,宋人作品中精品也多。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据考察属北宋作品的一件小品《山花墨兔图》,就是其一。
画面:兔,一只;除眼圈白色,嘴巴灰色外,通体厚黑,故谓之“墨兔”。墨兔,大而肥,呈蹲伏欲起的状态,后爪伏地,前两爪,脚掌着地,用力将腿撑起,一副即势腾跃的样子,撑起的双腿,粗壮有力,与身躯的肥硕相呼应。耳朵,同样是大而肥,两耳平挺,眼睛圆睁,见得出凝心聚力;头,则微扬,看向斜上方。
一只墨兔,占据了整幅画面,所谓“花”,也只是杂草几簇,杂花几株而已。花,有百合、菊花等,应该是花香馥郁,氤氲一地的。但这只“墨兔”,似乎对花、对花香,丝毫不感兴趣,它的兴趣,在于“斜上方”,“斜上方”是什么?审视之,就会发现,是数支黍穗,垂垂而下。我们说“民以食为天”,一只兔,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饱满的黍穗,远比一地花香,更有诱惑力了。
而这幅《山花墨兔图》,其精彩之处,更在于“墨兔”之神态:神凝目聚,急于获食,全身都绷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仿佛即刻就会一跃而起……态好,势好,神气旺。
北宋,著名花鸟画家崔白,画有一幅《双喜图》。甫看题目,似乎与“兔”无关,可是,谁又会忽视了画面左下角的那只“乖乖兔”呢?
半山坡上的一棵枯树,占据了画面的主体,虽然树已枯,但一些树叶,却还倔强地挂在树枝上,一树挺立,瘦、硬、倔,仿佛一落魄却不失志的文士。枯树两边,分别是瘦竹三两枝,山棘二三株,形成俯仰相望的关系;坡上、坡下,却是荒草簇簇,弥目是流淌的萧疏和荒凉。
不过,萧疏和荒凉中,总会有惊喜存焉。惊喜,就是画中的两只喜鹊和一只野兔。两只喜鹊(大概也是“双喜”所在),一前一后,似乎,刚刚从远处飞临。后面一只,双翅斜斜竖起,尾羽展开、下垂,双腿收缩,鹊爪权起,头向下,嘴巴微张,这只喜鹊,一边鸣叫,一边依靠双翅扇动的力量,悬停半空,它正在寻找或者等待降落的机会。前面一只喜鹊,已然降落枯树枝上,乍然降落,爪根似乎未稳,靠扇动的翅膀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发现了地面的那只野兔,于是,伸长脖子,张大嘴巴,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那副情急的姿态,相信其鸣声,一定是急促而响亮的。
而地面的那只野兔呢?最是有情味了。身体蹲立,脑袋一百八十度回转,嘴巴微张,脑袋抬起,眼睛圆睁,望向树枝上正在叫着的那只喜鹊。它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惊讶?抑或不屑?虽遇聒噪骚扰,“我自岿然不动”,很是有点临乱不惊的风范。它那一脸的疑惑,好像是在表达一种不屑或者腹诽的心情:吵嚷什么?大惊小怪。我推想,这一定是一只特立独行的兔,但独行却不孤独;这也一定是一只超然而又会思想的兔,因为“超然和思想”,所以才那么从容淡定,回首洒然。
进入冬天,大雪覆盖了田野,野兔们的生活,进入了极端困难时期。这个时候的野兔,在吃什么?如何觅食?以什么样的方式觅食?
读清代画家沈铨的《雪中游兔图》,或许能得到一些启示。
画面,远空,是白茫茫一片,深厚、苍茫,混沌一白;附近的山坡上,白雪皑皑,积之厚厚,眼见雪之大。而占据画面主体的,则是高树一株:枝上落雪如棉,一絮一絮,朵朵又如花开,大地白雪映衬之下,愈加亮白、炫然;几只鸟儿,在一根树枝上缩身喙啄,愈加给人一种冬寒瑟瑟的感觉。地面,主体是树之根部,根系婆娑,许多毛细根都裸露了出来,或许,正是因为此,才引来了觅食的几只野兔。几只野兔,有的正在低首啃食,枯草?树根?散落的干果?有的正在回首寻觅,寻觅同伴,还是寻觅“远方和诗”?最上部的两只野兔,则正在仰首上望,望着如花的雪絮,还是望着正在喁喁私语的两只鸟儿?上望的两只野兔中,其中一只,竟然身体立起,如人般站立起来了,且兔耳竖起,兔眼圆睁,甚至于连嘴巴都伸长了,一脸的惊讶、惊异——这真是一只情感丰富的兔啊。
“雪中游兔”,游于食,游于戏,游于一场大雪之美焉。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