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太久,我和老公去乡下走一走。
老家在岳麓区莲花镇,驱车四十几分钟便到了,大哥正在院子里忙个不停,我笑道,大哥,喜迎新年啦!
侄儿搬来楼梯准备挂灯笼,侄孙煞有介事地指挥:“左边一点,一点点。”童声稚嫩清脆。
临别,大哥说,现在都好了,在莲花过年吧!我们回答,必须的。侄孙鹦鹉学舌:“叔爹爹叔娭毑,在莲花过年咯!”
对大哥来说,春节是一场隆重上演的戏剧,他就是总导演总策划兼制片人。每次年前,他必定带领家人大搞卫生,楼上楼下一尘不染,还要张灯结彩,买许多花回来,他最喜欢鸿运当头,名字吉利又好看。
这个仪式感,或许来源于公婆。乡下把过年看得特别重要,每到除夕,公公婆婆翘首盼望,然后忙着在厨房预备团年饭。公公拿手好戏就是炸肉丸子,婆婆则准备许多好菜,而且必定是双数,至少要十几碗。她经常切着炒着,又跑出来看看,数数有几个菜了,为此,儿孙们经常笑话她说,吃不完呢!但她依然故我。入夜,开始放烟花,一家人聊天打牌看电视,到了十二点,大哥放鞭炮,关门(他们称之为关财门)。
我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蒙眬睡去,清早又被鞭炮声惊醒。公公一大早就会放鞭炮,再打开大门,这个被称之为开财门。
之后,就是拜年,吃饭,再拜年,吃饭,轮流去亲戚家,兄弟姐妹之间,也要互相拜年。公婆也与我们同行,一路说说笑笑。
刚结婚时,我觉得这样过年虽热闹,却繁琐麻烦。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餐饭就够了,何必兄弟姐妹间走来走去,互相拜年呢?轮到自家请客这一天,更是累得够呛,光做饭都要用尽洪荒之力。
为什么不浪漫点,来个旅游过年?我私下问老公。
他摇摇头,这是家族多年来的传承,改不了的。
在那边过春节,我一般是与家人聊天,看看带去的书,没事缠着婆婆听故事,渐渐地,素爱清静的我习惯了老公的兄弟姐妹们伴随着麻将和跑得快、满怀豪情地喝酒,“欢乐情未极,赏至杯莫停”式热火朝天喧嚣至极的过年方式,他们也习惯了我一书在手、红尘皆忘的春节生活,团聚与读书两不误,各得其乐,各得其所。
一晃多年。公婆去世后,我们在莲花过年还是那个热闹模式,不同的是,岁月流逝,亲近的长辈逐渐凋零,就像秋天的老树,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参与拜年的生力军里,小朋友们的笑脸如春天的花,一朵接一朵次第绽放。
这几年,母亲出国,住到了姐姐家里,过年的喜剧,在莲花重复放映。每年初一,我们齐聚大哥家,初三初四在姐妹家,初六则来我家,每年年底,姐姐都会帮我们做一些腊肉腊鱼,哥嫂总是邀请我们除夕也在乡下过,说乡里才像过年。
的确,大红灯笼与大红春联互相辉映,连菜园门也披红挂绿,大哥贴上手书春联一副,院子门口拉起横幅“欢度春节”,吃完晚饭就开始放烟花,大人小孩都仰头观看,欢呼雀跃,我们开始发压岁钱。去年除夕,侄孙屈指一算,还少收入一份,于是立马走到饮酒正酣的老公面前,“叔爹爹,你还没发钱呢,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只有幼儿园的孩子才会如此率真,一家人的笑声几乎把房顶都掀开了。
这时,你会觉得,古诗词里的年味穿越时空,在花炮的硝烟里、在家人的笑靥里悄然激活。
不知不觉,对这种过年方式,我由不习惯而接受,而习惯,而珍惜。年岁增长,高血压成了老公兄弟姐妹的标配,芦花白染上了他们的鬓发,“注意身体”经常在大家的会话中露面,前阵子,大家庭不少人“中招”,微信群里消息频频,天天电话不断。
虽然平时周末也小聚,生日会请客,但只有过年,才能一家老小都到齐,放下一切包袱重担,说说一年的得失,问问彼此的情况,没大没小、百无禁忌、玩个痛快,聊个尽兴。这才是热热闹闹的年,喜气洋洋的年,原汁原味的年,暖意融融的年,年味和亲情一样,香醇如陈年老酒,令人沉醉。
年复一年,走着走着,我已把莲花当成了故乡,看到这里的青山绿水就欢喜,似水流年里的暖意使所有的沧桑都充满了温情。
高求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