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过年,我就会想起老家,就会想起童年。那时候虽然穷,但年也过得别有滋味。
才进腊月门,大人们的心就慌了。父亲骑着他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一个集市接一个集市地忙年。爷爷和奶奶则忙着杀鸡,做过年必不可少的蒸鸡白菜。鸡是自家养的。爷爷蹲在屋门口,用刚刚磨好的刀,对准了公鸡的脖子。奶奶在一旁念念有词:“公鸡公鸡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蒸鸡白菜出锅的时候,远处集市上的鞭炮也炸响了。还没有放假的我,等一场考试等得心焦。考完试才能放假,放了假才能过年。而过年的考试,无论成绩好坏,老师和家长都不会有过多的责怪,即便是再烂的成绩单,大人们也会说:“别说孩子了,大过年的!”
终于放假了。远处集市上的鞭炮每天都在响着,炸得孩子们的心乱乱的。我们热切地盼望着去赶年集,这可是整个的过年仪式里最重要的一环。
早早吃了饭,父亲推出了他的大轮车子,载着弟弟;姐姐骑小轮的,载着我,一路浩浩荡荡向年集进发。腊月的集,货多人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我最大的兴趣不在吃亦不在喝,而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年画。我总是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下去,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才将手心里那已经攥出水的毛票,交给小贩。
父亲这次的任务非常艰巨,他要给我们姐弟三人买过年的新衣。一直就觉得父亲神通广大,因为即便是那样贫瘠的岁月,他依然能在每年的大年初一,让我们姐弟三个从头到脚地焕然一新。
新衣服买好了,年货也买了两大包,我们一起骑车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了母亲和奶奶刚刚蒸出的大饽饽。那饽饽可真大,真圆,真香!我不用就任何菜肴,就嚼得有滋有味。奶奶还蒸了“小刺猬”“寿虫”和“面鸽”,面鸽的头顶点了红红的胭脂,小刺猬的眼睛用绛色的高粱粒做成。奶奶将“寿虫”放在仓囤里,说这样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二十四,扫房子。我们把家里的盆盆罐罐、桌子椅子统统搬到院子里,把空出的里屋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彻底清扫,然后再把搬出的东西搬进去。那时候的灶屋总是很黑,烟熏火燎了一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用绑了长把的笤帚,去清扫那又高又黑的屋顶和屋角。
屋子焕然一新。爷爷戴着老花镜,在堂屋里钉盖垫、绑笤帚。做完以后便背到集市上去卖。换回的钱,他给弟弟买了炉打的火烧、炒熟的花生;给奶奶买了黑色的小脚布鞋;还给他自己买了一面圆圆的镜子。爷爷对着镜子,仔细地修剪山羊胡。奶奶说:“你个老来俏!”
爷爷说:“过年么!”
是啊,过年么。转眼,就到除夕了呀。对联贴上了,“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前门增百福,后户纳千祥”,门口那棵歪脖树,正好贴个“出门见喜”,过门钱也是一串串红,飘扬着节日的喜气。
夜,黑下来。奶奶准备煮饺子。大门敞开着,只在大门外放了拦门棍。各路神仙都可以来家过年,邪魔鬼祟则会在拦门棍前乖乖止步。
饺子包好了,有荤馅的,有素馅的,它们被冻在院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春晚。我们一家七口,围着紫漆的方桌,吃蒸鸡白菜,吃煎豆腐,吃炸丸子,吃韭菜小炒肉。不一会儿,水饺也出锅了,姐姐让一分钱的钢镚儿硌了牙,她刚要咋咋呼呼,就被奶奶用眼神压了下去:“别吵吵,惊动了神灵!”
时针指向零点。父亲和弟弟准时点响了那挂长长的鞭炮,我们在极度的兴奋里,迎来年初一!
新春佳节又至,我站在岁月里回味童年的年,也期盼着即将到来的兔年新年!
李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