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候不违。年,如期而至。
自小年始,空气里喜意渐浓。“恭喜恭喜中国年,欢歌笑语连成片”,超市里的大喇叭唱了一遍又一遍,把人心唱得红红火火。
新春在即,清理物品是必须的。杂乱的房间稍加整理,爽然一清,断舍离实乃人生必需。室内,无长春之蕊可插,更无百合之香可焚,惟绿植有三。除兰草算“正宗嫡出”,余皆为“旁支偏门”。透明塑料瓶里水养的是一只洋葱。九月初,我见葱头发芽,便将其头朝下置于蓄满水的瓶中,隔天换水。没几日,芽盛茎出,模样可人。数月过,六根茎杆上绿叶盈尺,招展于室,赫然一片好光景。
小盆中土培的则是几颗大蒜。“营养土”是某人特去运河埂挖来的。本指望蒜子生叶,掐来做汤中“香头”;后见茎叶过于纤袅柔弱,便不忍“下手”,任其亭亭于盆。晴窗下,绿意盈然,观之倒也眼目增明,心中敞亮。汪曾祺先生曾在文章里写过,以前很多人家过年,就是把蒜当花供:或直接盆栽,或把一大萝卜挖空,在里面种蒜,蒜叶碧绿,萝卜皮通红,很是悦目。“养一盆青蒜也可代替水仙”。我算无意中效仿了。
年三十,一大家人同聚。乡村的节庆喜气甚浓。左邻右舍,早把“新桃换旧符”。父子俩也忙着贴春联。“五福临门家兴旺,万事如意人吉祥”,以前我觉得这样的句子太俗;现在看来,正是最抵心的祝福。而后,带着鞭炮、冥币到公公坟头祭拜。阴阳两隔,不免恻然。世间欢聚终有期,惟当惜取相见时。
午后,鞭炮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饭前,小子他们也在门外点起了火炮。啪啪啪啪,脆烈炸耳。我赶紧关了房门,浓浓年味却丝丝沁心。年夜菜的丰盛自不必说,菜肴的寓意更是吉祥喜庆:鱼,“年年有余”,得完完整整一条,绝不能剁头去尾,“有头有尾”,年景方好;鸡,是“吉利”;豆腐,表“到福”;圆子,“团团圆圆”;鸡蛋做成的子糕,乃“步步高”;热锅子更是少不了,炉中火旺,锅里沸腾,日子必“红红火火”……谐音,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语言现象,含蓄温雅又生动有趣。不仅生活中有,文学作品里更随处可见。《红楼梦》“元、迎、探、惜”(原应叹息)等各种人名谐音意蕴深刻,令人叫绝。
像我这样极少熬夜之人,除夕也不舍早早睡去。对镜试衣,坐看春晚,趣闹小子,是必做之事。子时,郊外的火炮响得热烈喧腾,实在喜庆得紧,仿佛世间所有的欢乐,一夕间齐聚了来。
初一出门拜年,一路所遇皆盈盈笑面。见亲人,暖意更融融。越来越觉得,所谓“过年”,就是和我们至亲至爱之人共聚,庆贺彼此生命又安然无虞地向前进了一程。尘世寥远,爱与暖是永恒之桨,可渡彼苍茫。
哥哥家小区,一树黄梅开得正盛,秀雅清隽。去山里拜年,又遇三株红梅,明媚鲜妍打破了深山的寂静枯索。梅,“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爱者甚众。鲍照曾吟咏:“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梅之风骨,人所共仰。
拜完年,清悠时光翩然至。赖床,翻书,练曲,敲字;或坐沙发上,看对面大葱小蒜恬静的绿,就像诗人济慈守着一株花,看花苞徐徐展瓣……深觉闲适之妙。
“三天年一过,日子原还原”,常听人如此感叹。其实日子长啥样,取决于自己。读英国作家克莱儿《摆渡人》,颇有感触。迪伦死后在通往天堂的荒原上跋涉,荒原的景色就是彼时彼刻她内心情绪的折射:她烦恼哭泣,世界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她言笑晏晏,身边丽日和风,湖水静谧。小说虽是非现实故事,寓意却极深。
心有深情,沉静柔软,每一天都是新年。
岁月越走越深。容颜渐淡,心渐清明:现实就是最好的幻梦。
查晶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