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过年,最风雅的一个民间习俗,应是写春联吧。
小时候,我家的对联由同族的长辈来写,他是二伯翁。请二伯翁写春联的人很多,需要排队预约。到了约定的那天,父亲早已把红纸裁好,整齐放在桌边,墨汁、毛笔全都静静备在桌子一侧。二伯翁进我家后,饮过父亲递上的热茶,提笔就写。父亲像个书童似的,陪侍在旁。二伯翁写好一张,父亲双手捧到厅屋的空地上晾干。
二伯翁写春联剩下的那些残纸残墨,父亲舍不得不扔掉。父亲用这些剩下的纸墨来写灶台、杂物间、猪圈、鸡圈的吉祥词句,“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三星高照,五谷丰登。”
后来我上中学,二伯翁因年老也不便写春联了,他打起了我的主意。腊月一到,父亲买回红纸放桌上,似乎有点儿期望颇高地说:“你们都读中学了,在现在农村也算知识分子,今年的春联,你写一幅吧!”
我心里清楚,自己绝对算不上知识分子,跟一肚子书墨水的二伯翁绝对不能比。可是听父亲这样一说,心里也算坦然了,心想,写就写,作为练字。那时,父亲成了我的书僮,他帮我裁好红纸,教我每个字落在什么位置,嘱我字与字间距一致。
那时的乡下春联,内容大多陈旧,像“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和“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这样的内容,总是年年写,家家贴的。于是,我就想写些读来新鲜的内容。20世纪80年代初,全国正提倡建设四个现代化,那年我就撰写了一副春联:“四化花开迎百福,三中雨润富千家。”我的老屋一个大门面西,朝着河水。最美是黄昏时候,推开门就可以看到河边夕阳、竹林,柿树、芦花,特别是秋冬天,挂满柿子的柿树、白色梳子一样的芦花,疏疏透着夕照与水光,极有古诗的意境。我便写了一幅:“烟笼水畔芦花白,日落山村柿子红”,心里就会暗自得意。写好之后,春联贴到大门上,还得到父亲和村民的称赞。
日积月累,我对春联的兴趣不断增加,对春联的艺术也不断在学习中获得提高。对联,除了词句要求对仗工整、含意深远外,更要饶有雅趣才算上品。而春联,更多含祝福吉祥话以祈福,充分表达出人情味和对幸福追求的心态。譬如寻常百姓家多喜帖:“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以求一年平安、日子富裕。那些年写春联的内容较多,有写来贴在家门的,有写来贴在牲口圈的,还有写给粮仓的,有的结合子女结婚或生子一起写。这些春联大小不一,要求也不一,内容上有区分,必须弄清楚,做到合对象、合身份、合情况,否则会出大笑话。近30年来,我年年到乡村或街道上为群众书写春联。不时觉得会腰酸背痛,但我的心却是滚烫的。看着自己的一副副对联被素不相识的群众拿去,别提有多高兴。有的人虽然不要春联,但也喜欢书法,在我书写时,里三层外三层,纷纷驻足观看。见我写完,就与我攀谈起来,其中不乏精通书法的内行人。一声声亲切的话语,把心与心的距离拉得更近,有时某个观点能提示对方怎样走出临帖或创作的误区,其乐融融。
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