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朋友家里看到一把秦琴。油然有一种别样的亲切感,自然而然想起我的父亲,想起父亲弹秦琴的样子。它让我勾起童年的那段美好时光,勾起古典乡村的那段岁月。仿佛用泥瓦匠的手弹着秦琴的父亲又回到我的眼前。
父亲是一个兼职泥瓦匠。农忙时下田干活,赋闲时当泥瓦匠。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不是在田地里就是在工地里,除了赶上年节才能休息。
当田鼠把散落在路边的最后一颗黄豆衔进仓库的时候,秋风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季节的深处。秋收之后就准备过冬,村民们筹备完过冬才能歇一口气。随着时光向年关迈进,村民告别农忙,陆续“洗脚上岸”,准备迎接新年。
父亲的泥工生活也随着节日临近而停歇下来。可父亲并未像怕冻的青蛙一样蜇伏在密不透风的家里打盹,他开始了摇动手指的一段“文艺”生涯。
在一间“闲屋”(空置的房间)里,十几位村民各就各位,有的敲锣,有的打鼓,有的吹着横箫,有的拉着二胡,有的弹着扬琴,还有几样我看不懂的乐器在其间伴奏。两位乡里算得上标致的姑娘,坐直身子,和着节奏咿咿呀呀地唱着潮曲。她们沉醉其中,是那样专注和肃穆。
那次,我是众多好奇的围观者之一。我第一次发现村里有这么个乐团。但我还有一个重大且惊讶地发现,那就是父亲“蜇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挥动着手指,弹着一把既不像吉他又不像琵琶不知道叫啥的乐器。
只见父亲一心摇动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像尊雕像,一点也不利用肢体语言来引起人们对他的注意,低调得让人们忽略了他的存在。
啊?父亲还有这“能耐”?我一直以为,伺候稼禾,起房子,才是父亲真正的特长,父亲粗大的手就是干粗活的,怎么会这种乐器?什么时候学的?我无从知晓。为什么父亲要坐在那个不显眼的角落?我当时甚至有些失落,也有些遗憾,猜想父亲的乐器在这个农村乐团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弹的那把乐器叫秦琴,是潮州音乐“八音”即八种乐器中的一种。
在这八种乐器中,我最喜欢的扬琴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我认为这是一个最难弹的乐器。看着扬琴被敲得清脆悠扬,富有旋律。我的目光经常集中到弹扬琴的人身上。
乐曲有时壮怀激烈,有时悠扬儒雅,有时柔婉轻曼。我完全被他们演奏出的美妙动听的乐曲深深吸引了。
每当夜暮降临,乡里的十几位乡亲,便聚在一起,开展他们的文艺事业。
我已经成为这个乐团忠实的听众。每当他们排练的乐曲在夜色中悄然响起,我便跑去观看,陶醉在弦乐之音中。
我对这帮农民有这样的技能而心存敬佩。虽说父亲一如既往地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但我对父亲手中的秦琴刮目相看了。就像父亲常说的,只有大石头,没有小石头,这墙是垒不了的,同样,只有扬琴失了秦琴同样是缺少了韵味儿。
春节期间,乡里的一帮农民辗转于各村演出,热闹了乡亲,增添了节日的气氛,这就是当时风靡一时的乡村潮剧乐团,里面“蜇伏”着我的父亲。
林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