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天上的风筝多起来,洋湖湿地公园的油菜花开了。趁着天气晴好,人们换上轻盈的春装,纷纷出门踏青赏花,拍照直播,脸上涂满了春天的明媚。
河堤地头,采春的人多起来,野葱、苦菜、蒲公英、地菜子,大家各取所需。
我随意走向一片未开发的荒地,枯黄的蓬草下,冒出嫩绿的香蒿,寸许,阳光下,鹅黄的叶上,滚动着明亮的光。
我忍不住蹲身采摘。掐一根,手上便留下淡淡的绿汁。闻一闻,清新的淡香直入肺腑。
我没带袋子,只采了一小把。够了,尝新够了。
春天真好,出门散个步,就能采到春。
小时候,我们采得最勤的,是刺生。刺生是野蔷薇新发的枝。这个枝,不是长在老枝上的侧枝,而是从根部长出来的正枝。正枝笔直、壮硕,吃起来脆爽嫩甜。塘基上、小河边、田坎上,到处都是野蔷薇,也就到处都有寻觅刺生的身影。我们成群结队,从开春采到初夏,乐此不疲。
采蕨,是春天另一重大活动。一群孩子挎篮提袋,在春天的山野漫天欢叫,“我采到了一根大的”,“我这里好多哩”。孩子们欢呼,群山应和,好不热闹。
杜鹃花也在这时开了。我更喜欢家乡长沙人对它的称呼:映山红。形象,它一开放,映得满山满岭一片通红,山村便如过节般喜庆。
采蕨的同时,孩子们总不忘采一捆映山红,回家放水桶养着,一个星期都不会凋谢。
采笋、采茶片、采桑葚……春天可采的实在太多了,而采阳雀花,是我的最爱。
阳雀花,是我那爱花的爸爸所栽。塘基上,一圈篱笆,围住墈下的菜园。篱笆的内容可丰富了,刺生、野桑葚、小竹笋,阳雀花就夹在其中。
“阳雀花开了,快起来摘!”春天的一个早晨,爸爸欢快的叫声,似一把无形的大手,拽着床上的我们,一跃而起。
我曾问过爸爸,为什么叫“阳雀花”。爸爸说,因为是在阳雀叫的时候开花。阳雀,是我们对布谷鸟的称呼,每当布谷声声时,阳雀花便欣然开放。我却以为,它开放的姿势,更像展翅欲飞的布谷鸟。两边分开的花瓣,是布谷鸟张开的翅膀,墩胖的花蕊,是布谷鸟的头,长长的花蒂,是布谷鸟的身。
霞光中,阳雀花柔嫩的枝条,从一圈篱笆的新绿中伸出几许,向菜园微微弯曲,如伸向池塘的钓竿。枝条上,撸串似缀满阳雀花。此时,花未全开,苞已饱胀。
这时的阳雀花味道最佳,清鲜滑嫩之中,带着微微的甜。盛开后,甜味反而变淡。
一只圆圆的小竹篮,挂在手臂上。俯身墈边,撩起一枝阳雀花,一手握枝,一手采摘。花苞滑过指尖,润滑柔软,让人心颤,似母亲初吻她的婴儿。
很快,圆圆的篮底,铺上了一层人参米似的花苞。嫩黄的花苞,透着若有若无的淡绿,绒一样尚未张开的花瓣,水嫩得就要冒出汁来。
和着竹篮放入池塘,任竹篮慢慢沉下,任花苞徐徐散开,一群游鱼闻香而来,欢快地争抢。
轻轻地提篮,鱼儿浑然不觉。快出水时,猛一用力,惊得鱼儿四散逃窜。
这是洗花,更是借花戏游鱼。一次次轻轻沉下篮子,一次次看花儿漾开,看鱼儿咬花,一次次猛提篮子,鱼儿的落荒而逃,已使我们兴奋不已,俄顷,一条慢半拍的小鱼,落在篮内,在花苞上蹦弹乱跳,更乐得我们开怀大笑。
敲上几个鸡蛋,煎成阳雀花鸡蛋饼。一饼出锅,满屋飘香,馋得我们奋箸急啖。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几枝阳雀花,便点亮了我们的生活,唤起了心中的美好,使我们在以后的人生中,即使日子平淡,也过得芬芳四溢,幸福温馨。
回到家,我赶紧做好蒿子粑粑,从栅栏处,递给隔壁小区的侄女。一会儿,小侄孙就发来视频,他顽皮地举着插在粑粑中的筷子,犹如举着一朵蘑菇,小嘴就过去,边咬边说:“大姑,你做的蒿子粑粑太好吃了,我吃第四个了。”
采春,采的不是物,而是春天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