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儿时玩伴已电话“威胁”多次,再不回来就不让进村了。理由简单粗暴,再过几天都大年三十了,大凡还记得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回来了。其实他是知道的,我参加工作后,每年回家的时间都是腊月廿八,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但他就喜欢催我,而我也喜欢他催我。不用母亲告诉我,他一定是站在我家门口那棵菠萝蜜树下,对着手机,大着声说着雷州话,感觉这“年”就是他吼出来的。
从腊月廿五开始,我们已在为回家过年做着各种准备。
到超市购买年货,人山人海,已看不到疫情原先的样子。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看到人的全脸了,我一下子不适应,但内心满是欢喜。付款要排长队等待,小孩在旁打闹追逐,这才是人间烟火的样子。
妻子整理行李,不用行李箱,太小装不了多少,用了几个大容量帆布包。妻子担心天气太冷,要多带几床棉被回家抗寒。妻子的预判是正确的,这个春节真是太冷了,终于可以穿着新衣服出门拜年了,这种情况很少,在我记忆里这个节日都是在“夏天”度过的。
我们的寒假早在一周前就开始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回家,孩子的作业是一个原因,我们也想用这点闲散的时间忙点自己的事情。见了一些朋友,办了一些疫情里搁下的事情。不用去远方,周围满是风景,也要走走看看。还有每天30分钟的阅读,习惯一旦形成就要坚持。
妻子出发前建议,最好了解一下交通实况,后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家又不远,我们早点出发,这样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自由发挥。再说回家过年,被堵路上,也是一个极具年味的保留节目,不堵,反而缺了一种仪式感。
快要开出市区时,我们决定经遂溪返回,其实就是想到孔圣庙走走。孔圣庙已来过几次,重游旧地,无非是想加厚一下今天的行程。
今天游人不多,阳光刚刚好。我们突然对脚踏船感兴趣。一家人在湖里泛舟,甚是好玩,原本打算用完我们花钱买来的时间,后来因为妻子晕船,也就提前结束。服务员连连说,还有很多时间呢。我说,我把这些时间存在这里,下次再来,可好。她笑笑,如春花般美。
出园时,已是下午2点多。吃饭已成第一诉求,大家一致同意回客路再吃饭。
客路是我的福地。我在这里求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它是我的第二故乡。这里有我的年少张狂、中年得意或彷徨,我有太多的故事扔在这里。我从餐馆努力望向街外,希望能看到旧时好友或同事,哪怕是一个我曾经训罚过的孩子也是美好的啊。腊月的客路只是填满了我的胃肠,它懒得理我了。妻子说,下次来,说不定就遇上了。
松竹到火炬农场有一段路,由沥青铺成,两边有“菠萝的海”与大风车,美轮美奂,车在路上走,恰如在画里游。我孩子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童话大道”。为了走这条路,我在不足3公里的雷城至松竹段被堵了近1个多小时,我用这些时间,换来一家子闲聊。孩子健谈,也不乏幽默,出口都是连珠妙语。妻子极少插话,她是最好的听众,不用看,妻子脸上一定堆满笑容。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7点多。吃完饭,与父母亲一起剥花生,说是用来做年种子。小妹嫁在邻村,种花生是小妹每年的农活,我就没少吃妹妹送我的花生。父亲说我少干农活,手嫩,要我手痛了就停下。在父母心中,我永远长不大。我才注意到,曾经教我走路的那双手已是青筋裸露,满头的白发数都数不过来了。父母老了,我陪伴他们的时间却少之又少。还好有这年有那节在,才不至于把一些情感彻底遗失。
村子醒了。一些炊烟在村庄的角角落落竞相升起,煤气使用虽已普及到每家每户,但乡人还是有用柴烧火的习惯。我带着妻与孩子,到田野走走。路的走向还是老样子,可以走机动车了,沟渠也是硬底化了。空气异样清新,像过滤过一样。清晨的田野是幽洁的,又不缺少活泼,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就在田里觅食或停歇,我们经过时,它们头都不抬一下。小溪显然是变小了,水也少了,还算清澈,只是不见一条鱼。我弯腰掬起一捧水,找寻童年的味道。这附近肯定没有桥了,当年我们都是趟水来去的,当然也有骑着牛雄赳赳气昂昂的那种。站在这空旷的田野里,一些熟悉的生活情景浮在目前:捞鱼、放牛、砍甘蔗、插秧、收割水稻……养活我及养活我祖祖辈辈的土地还在这里,我却逃离了它,当我再次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它并不嫌弃我,而是以一地的勃勃生机欢迎我。
乡人来取干净的沙土,放在祖先牌位前的香炉里,上完的香要有安放的地方。年年如此,乡人不敢忘记。小时候我就喜欢替父亲来做这件事,因为可以借此机会与小伙伴到溪里尽情玩耍,对于父亲来说,这也许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接下来的除夕围炉、初一到神庙上香、初二在家迎接公祖(雷州话,指村里的保护神)等没有什么变化,更大变化的是村里多了许多年轻的脸孔,总要追着问,才知是谁谁家人。
村里一年一度的春节杯足球比赛,激励有余,精彩不足,这与运动员水平无关。我们习惯于在标准的足球场上传带接射,凹凸不平的黄土地又不给力,只能长传冲吊,门前混战。9人制的小学球场生生地塞入22人,荷尔蒙都溢出了场外。我们南村又拿到了冠军,这已经是第4次了,是连续的。我在朋友圈里说,实力不允许低调。球赛集中在初一至初三举行,8支队,虽是淘汰赛,如打到总决赛,那就是一天一场比赛,没有充裕的休息时间,晚上更有丰富的节目足够说服我们每个人不会在当晚12点前睡觉。考虑节日的特殊性,比赛大多是在中午1点左右进行。打完当天的比赛,每个人都说,不行了,不行了,明天跑不动了。第二天每个人又都在拼尽全力奔跑,我就觉得每个人的记忆都不是很好,才一个晚上,就把昨天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我前年踢满全部比赛,去年踢一场半,今年踢了29分钟。在庆功会上,我说我退役了,明年专职做啦啦队队长了。
今年村里还有拔河比赛,分男女队。为了这次拔河比赛,村里特地弄了一块沙地。显然这次比赛是匆促的提议,队员是临时电话叫来的,规则是临时用小喇叭播出来的,观众也是临时知道的,场面却是相当熟悉。熟悉的激烈,熟悉的精疲力尽,熟悉的呐喊声响彻云天。
梁实秋说,过年须要在家乡里才有味道,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还能有半点欢乐的心情?我借用先生的话来作为本文的结束,想来也是最为恰当的了。
谢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