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们今年不做年光饭的讯息,母亲有些神情哀伤。“看来煮年光饭的习俗,是要被你爸爸带走了。”母亲面无表情地说道。
对于母亲的哀叹,我没接腔,付诸一笑应之。是呀,那可是父亲念兹在兹半个多世纪的年俗呀。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也只能追随故人的离去躺进故纸堆了。
我国幅员辽阔,习俗庞杂,年俗自然花样繁多。年光饭就是众多年俗之一,为小众习俗。我曾就该习俗求助过度娘,没问出个只言片语,足见该年俗的小众化。在湘潭,该习俗一直在民间流传,只是有的人家做,有的人家不搞,但若论知晓度,基本上还是知道有这回事的。
父亲对于年光饭十分虔诚,前后做了近半个世纪。为提升我们对年光饭的认可度,父亲反复告诫我们,年光饭是老辈人传承下来的,是优良传统,不能丢。缘起旧社会佃户在年关时躲避地主老财索债,年光饭做得要早,要在地主老财登门前早早把饭吃了,躲起来,让地主老财们扑个空。至于年光饭是哪三个字,父亲生前没有告诉过我,意会起来应该是年光饭。光是天亮的意思,乡下人管天亮为天光。光还有精光的意思,旧社会的人经常忍饥挨饿,有好吃食自然会吃个精光。
为防时间搞混,父亲会在每年腊月底,早早地拿出日历翻看,看这年是否有三十,唯恐错过煮年光饭的机会。年光饭在每年腊月除夕的早上做,与年夜饭相对,一早一晚。腊月有三十,就三十做;腊月只有二十九,就二十九做,并不固定在三十日还是二十九日。
父亲非常重视年光饭菜肴的准备。除夕前夜,他会早早准备明早的饭菜,把该置办的置办来,该洗的洗好,该切的切好。吃食更是讲究得很,丰盛是必须的,鸡鱼肉是标配,菜肴的数量也有规矩,少则八碗,多则十碗,肯定是八和十这两个吉利数字。八与发谐音,十则代表着十全十美,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父母起得很早,通常是凌晨三四点起床准备。待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父亲会用粗犷的嗓门催促我们起床。虽极不情愿,但碍于父亲的威严,也只得硬着头皮,一骨碌穿衣起床,参加一年一度的年光饭盛宴。
吃饭很有仪式感。饭前得焚香祭祖,通常由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父亲主持,轻声细语地朝祖宗许上一堆心愿,其实无非就是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家人健康、出门遇贵人等美好愿景。然后按照父亲、母亲、哥哥和我的先后顺序,逐个给祖宗行跪拜礼。
用餐结束后,也有讲究,不能继续上床睡觉,只能围坐火炉,哪怕打瞌睡都行。经常是吃过饭还不见东方露白。大概要等九十点钟后,才能串门。要不碰上邻居没有吃早饭,那就是犯大忌,说是踩断他人年根,人家这一年都会背时走霉运,会招致他人极大的不悦,甚至破口大骂。这点是父亲反复叮嘱过的。在近半个世纪的光景中,我们从未踩断过他人年根。我们的法宝是晚点串门,进屋前吆喝一声,问小伙伴们是否吃过早饭,吃了才敢进门。
随着我们相继走出大山,我们的新思想不断给父亲施加影响,年光饭在父亲心中的地位逐渐土崩瓦解。虽然习俗一直保留了下来,但形式开始简化。再也没在半夜三更煮过饭了,吃了饭可以上床继续睡觉。菜肴也开始简单实用化,避免了浪费。
如今,年光饭这一旧俗随着时代失去了存在的沃土。这一小众习俗只能湮没在历史的深处。但每逢除夕,我都会忆起父亲当年忙碌的身影。父亲那慈爱的形象就会在我的脑海中复活再现。
唐定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