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割到烧砖所需的柴草,父母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每天天没亮,父母便起床煮好当天的粥饭,吃了早饭,用粥壶装上全天的菜饭就出发了,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家……
每次回家乡,路过菜塘的时候,我总隐隐约约地望见那座已经破旧不堪的老砖窑的样子。老砖窑粘连着我的思绪,时不时地闪现在我记忆的屏幕上。
老砖窑就在我家的附近,说起那座老砖窑,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远远望去像个土堆一样。走近了,再顺着盘绕在它身上的一条很窄但不算曲折的小道上去,才能俯瞰它的全貌,它有一个巨大的肚子,听老一辈人讲能容纳近两万块土坯子呢!
老砖窑是父辈们为了烧砖建祖屋而建造的。当年,父亲兄弟五人,靠自己的双手,建砖窑,造泥坯,烧制建造祖屋所需的砖瓦,开山劈岭,平整宅居地,凭着一股愚公移山的精神,靠着勤劳的双手,把老屋建了起来。老屋是菜塘一带老村第一家搬出来的新屋,如今老屋是人丁兴旺,人才辈出。而菜塘一带也早已经布满一座座的民宅,成了我们村一个新的村屯。如此大的变化,这跟老一辈打下的坚实基础有很大的原因。
印象中,村里的砖窑并不多,它们可都是村里的宝贝。每年秋天,雨水开始减少,秋高气爽的季节正是烧砖的好时节。这个时候,有计划烧砖的人家,就要开始准备烧砖需要用的土料。烧砖用的土料很有讲究,需要用较硬的土质,也就是我们平常常说的粘土(煤土),这种粘土可不是随处可见,幸运的是菜塘的水田里就有这种土,而且离砖窑并不远。
小时候经常看到乡亲们烧砖,其中的工序依稀还记得。粘土上面的土层很厚,需要揭开好多,才能挖到粘土。这是个累人的活,一个人干得花比较长的时间。为了争进展,东家一般都会叫上三两个亲友帮忙。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们都去看大人们忙,他们在不停地将粘土上面的泥层铲走。这时,我们就在忙碌的大人中像小猴子一样穿来穿去,少不了大人们的一顿喝斥,我们依然我行我素,尽兴地玩着属于我们的游戏,尽情地互相追逐打闹着,挥洒着童年银铃般的笑语欢歌。有时候,一不小心就来个嘴啃泥,惹得乡亲们一阵哄堂大笑。
烧砖所用的粘土备齐后,就是开始制土坯子。制土坯子首先是和好泥,两个人搭班,在平地上先将粘土围好堰,再将水倒进里面,然后开始和泥,先慢慢地拌匀,以免水从粘土里溢出,最后光着脚丫在掺好水的粘土里踩来踩去,目的是让水和粘土充分融合均匀,不能有硬土渣渣在里面,这往往需要花费大半天工夫才能把泥和好。只有泥和好了烧出的砖成色才可能好。然后再用铁锹把和好的泥堆起来,双手把和好的泥揉成一个个小泥团,用力摔入一个叫土坯斗的工具里,双手端到平地上慢慢从坯斗里面倒出来。人们忙碌开来,摔入土坯斗的泥土和土坯斗接触时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听起来感觉时而凌乱,时而又是那么动听。大人们干他们的,我们小伙伴也不闲着,趁他们不注意时偷挖走一点泥。大家开始比赛玩泥巴,先往手心里吐一点唾沫,把小泥团捏成像窝头那样的样子,用尽力气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脆响,看谁摔的窟窿大,小伙伴们相互用泥团填补好对方摔的窟窿,直到一方把泥用完才停手,另一方有着短暂的胜利感和满足感。我们有时把泥巴揉得圆圆的样子,晒干了当弹弓的子弹;有时也用泥巴捏成小鸡、小鸟的形状,晒干后拿着玩,尽兴地欣赏着它们,在我们的心目中,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杰作。在没有玩具可玩,没有动画片可看的岁月里,我们在不断地寻求着能给我们带来快乐的游戏方式,尽管它是那么的原始,却是我儿时最美的回忆。至今感觉我的双手还依稀留着那股泥土的味道来。
那时候没有制砖机,乡亲们依靠的就是凭力气干活,一天下来制作千八百块土坯不成问题,还得巴望有连续的晴天晾晒自己的劳动成果。土坯晾晒干后,就是把土坯子搬进砖窑中了,这个工序一般要一二天就完成,东家会请来左邻右舍以及亲友们帮忙。大家把晒干的土坯源源不断地挑到砖窑里,紧接着就是开始烧窑了。我们村里有的是烧窑的行家能手,说起烧窑的技术,在他们中间,论经验,论资历,父亲都是村里最好的。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烧窑最关键是要把握好火候。每到烧窑的时候,烧窑的人要好几个人轮流值班,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的,因为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不断地往窑肚里推进柴草,柴草在砖窑的肚子里尽情地燃烧着,砖窑的顶部烟气沸腾,随着轻风飘向远方。几天几夜之后,一砖窑就烧成了。
在我的记忆里,老砖窑烧出来的砖是蓝色的,不是现在的红色。在现在看来,那是需要很多技术环节的,只要稍有疏忽,砖的成色就达不到理想的效果。烧不好的话,有的砖面就会有不少的红色出现,行家一看就知道没有烧透;有的是火候掌握不好,烧得太过火了,就烧成琉璃块的形状。它们既不好看,也没有使用价值,即使不忍心,也得忍痛扔掉。此时,乡亲们都会难过好一阵子。其实,烧窑如此,我们的人生也一样,没有一帆风顺,更多是时候需要在失败中总结经验,摸索出更多的门道来。
20世纪80年代,分田到户后村民的日子渐渐有了改善,随着乡亲们的生活逐渐地富裕起来,大家就有了要进一步改善住房条件的想法。陆陆续续地,村里乡亲居住的泥砖屋变成了蓝砖红瓦的瓦房,当然了盖房所需要的砖瓦都是从那座老砖窑里烧出来的,因为这个原因,在当时,老砖窑一直都是乡亲们的宝贝。老砖窑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
父母都是很勤劳的人,我家现在二层楼的砖都是他们辛辛苦苦烧制出来的。那几年,父母每年都会烧一窑砖。烧砖是个辛苦的活儿,制作泥坯的辛苦自然不用说,准备烧砖所用的柴草也是十分辛苦。
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是烧柴草,柴草可都是乡亲们离不开的生活必需品,每个家庭生活中所需的柴草,都是从自家山上砍伐回来的。因此,不是自己家山上的柴草,不能随意砍伐。烧砖所需要的柴草量非常大,我家的山岭不多,大部分山岭父亲也种上荔枝、李子等经济林,能砍伐的柴草不多。这时候,只好向当年没有烧砖计划的邻里借了,别人同意给父母割柴草的山岭,大多是地处比较偏远。为了尽快割到烧砖所需的柴草,父母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每天天没亮,父母便起床煮好当天的粥饭,吃了早饭,用粥壶装上全天的菜饭就出发了,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回到家,喂鸡、喂鸭、喂猪的事自然就交给我去完成了。如此一直忙碌一个多月,烧砖所需的柴草才收集完。
每年烧砖的过程都是最辛苦的,如今想想,那个阶段却是我跟父亲交流得最多的时候。秋季虽说秋高气爽,雨天极少,但晚上的霜雾还是很大,堆放在田垌里晾晒的泥坯子晚上得盖起来,否则晾不干。父亲用竹条把稻秆纺织成一块块长方形的草坯,把这些草坯盖在泥坯子上面,别说防霜雾,就算是下雨也不怕。每天晚上,我都会和父亲到田垌里给泥坯子盖上草坯,我拿着电筒照明,父亲则麻利地将一块块草坯盖在一排排的泥坯子上面。期间我们父子俩会聊些话题,许多人生的道理、做人的原则,父亲都是那个时候教会我的。
就这样,一年烧一窑砖,父母硬是把我家盖楼所用的砖烧够了,建起了楼房。在村里,我家建楼房应该是最早的一批,这都是父母勤劳的结晶。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盖房子用红砖替代了蓝砖。红砖大多是使用砖机制作的土坯直接烧出来的,又快又省力,没有烧蓝砖程序复杂,在我们日常生活里红砖的使用很快就普及了。时代的进步,就像一列疾速行驶的列车滚滚向前,我们谁都无法阻挡它。故乡的那座老砖窑慢慢地被冷落下来,老窑附近的良田也被荒废了,没人耕种,长满了杂草,只剩孤零零的老窑安静地躺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热闹影像。
早些年,堂兄弟们商量着重新修建祖屋,把已经成为危房的瓦房重新建上三层楼房。盖楼的时候,老一辈的三爷、五叔他们坚持不让动老砖窑烧制出来的地基砖。用他们的话说是枕着它们睡觉的时候心里踏实。其实,我知道他们的心事。老砖窑承载了那个时代太多的记忆。他们和我一样不能忘记老砖窑,看到老砖窑烧出来的砖,就如同看到他们的儿女一样。
多少年来,在岁月风雨的飘摇中,故乡的老砖窑,连同故乡的原野,故乡的树,故乡的路一样,都在我的脑海里和故乡芬芳的记忆中。
十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