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石磨,就是农村里用来磨食物的石磨。
从农村出来的人,一定会对石磨这种东西怀有很深的印象。它敦厚、朴实,甚至有点笨拙。静静地立在山村的龙眼树或者香樟树下,每当节日来临前夕,就有村民去唤醒它,扫去落在上面的灰尘、枯叶和鸟粪。这个时候,村民排着队等着磨东西,石磨这个沉静的物件,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周围撒满欢声笑语。
在过去,石磨与村民的生活息息相关。而今天,随着生活环境的变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石磨已经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潜藏在记忆的深处。石磨的影像,连同那些乡村的旧时光,一起悄悄发黄。
石磨作为一种工具,已经退出了乡村生活的舞台,它的历史使命,一种岁月的象征,似乎已经结束。现在作为一种时光的见证,更多是一种点缀和装饰,偶尔出现在现代化都市的一隅或者展馆中,令人眼前一亮。站在石磨前,沉思,那些久远的记忆重新勾起,已经远去的时光影影绰绰,连同那些朦胧的人影和山村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
乡村的食物大多与节日或节气有关,比如春节的“粉酥”“油角仔”,清明的“发糕”,端午的“裹粽”,冬至的“大糠糍”等等。在“流火”的七月,还有一个“七月节”(农历七月十四),这个节日的风俗习惯是做“粉皮”或者“水糕”。这两样应节食物都要用到米浆。“粉皮”是用磨好的米浆摊薄隔水蒸熟,“水糕”也是把米浆隔水蒸,一层熟了之后再添加一层米浆,如此反复多次,形成类似于今天的千层糕之类的食物。因为要磨米浆,这时,石磨就派上用场。
七月节前的一天,村妇早早就起了床,到村里的水井挑水浸泡大米,然后把浸泡好的大米或挑或抬到石磨旁,这时,石磨旁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候着磨米浆了。从排队的次序,大抵可以看出一个村妇的勤快与懒惰。
磨米浆是一项技术活——讲究巧劲和配合。推磨的人用力要均匀,速度适中,不紧不慢地保持磨盘匀速转动,这样磨出来的米浆才绵密、滑溜,做出来的食物口感好、品相也好。另一个人负责放米和加水,要讲究手疾眼快,把握时机恰当,在磨杆刚过去的空档里,赶紧把米放进磨盘中心的孔洞里,在磨杆再次经过之前“全身而退”,此外还要留心观察磨出米浆的稀稠度,适时添加水到磨盘中心。
磨米浆一般是婆媳或者妯娌之间互相配合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关系不好的人是不可能一起干这活的,也干不好。试想一下,平时横竖都不顺眼,在磨米浆时也是磕磕绊绊的,有时推磨快了,米放少了,磨盘在空转浪费力气;有时推磨慢了,米放多了,磨盘推起来特别费劲,出来的米浆颗粒粗粝,还要把磨盘倒转几下才能重新磨。若这样折腾几次,旁边排队的人早就不耐烦了,会七嘴八舌地说你,指正你,让你无地自容。
磨米浆还可以看出两个人的性格是否合得来,性急的人和稳重的人是很难配合的。你想快点弄完,推磨速度很快,另一个人却慢吞吞的,节奏达不到一致;推慢了,放米的人又不断催促。你一生气,赌气地把磨盘转得飞快,放米的人无从下手,甚至让磨杆把手里的勺子磕飞了,这就更闹出笑话了。配合不好,往往需要的时间更长。只有两个人想到一块,互相合作、体谅,才能干得又快又省力,在谈笑间,很轻松就磨好了米浆。
由石磨可以看出古代造物者的智慧,底座与磨盘要讲究天地的契合,磨盘一转一投之间,考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照顾、体谅和合作,和睦才能成事。
石磨作为一种乡村发展进化之中的器物,与其他的农具和器物一样,既是时代的产物,也是乡村发展历史中的一个过客。它朴实无华的外观,并不会直接给乡村带来什么绚丽,它只是默默地丰富了乡村的食物种类,丰富了人们质朴的记忆。
当“七月节”从乡村“搬迁”到城市,石磨开始沉睡,故乡也在沉睡。
一件器物,比如石磨,只有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轨道,才会成为另一道风景。
王俭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