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因儿子寄养在湘潭市内的三义井何氏之家,我便成了小东门渡船上的常客。我从板塘到三义井,要从砂厂街的煤站下来,走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到船码头坐渡船。站在岸边望过去,碧水如镜,水深流缓,顿觉扑面而来的河风清新润湿。
我随父母在“水上人家”长大。记得,船从株洲满载货物出发,行驶到一大桥,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两岸亮起来,整座城都显得光耀,充满活力的小东门渡口便成了船民停靠的驿站。
当年的小东门,既是货运码头,也是渡口码头。水运繁忙,轮舟络绎,自杨梅洲至小东门岸,帆舣集连二十里,商贾云集,一派繁盛景象。
摆渡船泊在码头,首尾竹篙相对。乘客们熙熙攘攘地向渡口拢来,人流中形形色色,有着工装吊带的,有色彩单一粗布简装的;有走亲戚的,有贩卖鱼虾、禽蛋、菜蔬和大豆等农副产品的;还有的推着土车、自行车,挑着箩筐,扛着麻袋,里面装着各种物品,把码头搅得热气腾腾。
渡口有棵遮阳挡雨的大樟树。在上坡的麻石台阶旁边,有一家卖猪血的小店。猪血来自小东门肉食站,鲜嫩的猪血现做现卖,两分钱一碗,货真价实,生意长久不衰。据说,猪血中含有铁元素,可以补充人体贫血,驱除棉花毛。纱妹子坐渡船上岸,首选的就是嗦一碗猪血汤。用骨头熬制的汤,配上香菜、蒜泥、酱萝卜等佐料,一碗香喷喷的猪血汤端上桌,芳香四溢,润滑爽口,回味无穷。
聚拢在樟树下、猪血小店的乘客们,闲聊、打趣,奇闻轶事的话题也在一方小天地中热络开来,甚至延续在渡船上。小舟慢渡,水自漂流,和谐质朴的画面,弥漫点点滴滴的乡愁。
那时的船票5分钱。船老板五十开外,国字脸晒成了古铜色,性格被流水修炼得沉着平稳。一根竹篙在他手里娴熟地上下划动,悠然又洒脱。渡船离岸后,一般要往上游划上近两里,才能准确地划向对岸的码头。乘客中也有识水性的,如果主动帮船老板撑篙划桨,便可免去5分钱船票。
温婉优柔的湘江,平静而安详,如同一条华美的丝缎连接两岸。江面上游弋着的水鸟儿,泛起阵阵涟漪,带出串串波纹,悠然而洋洋得意。鱼儿随波跳跃嬉戏,白净的鱼肚,尽显千般柔情,万般妩媚。乘客们无论熟悉与陌生,也在这风情雅致中家长里短、谈笑风生、搭讪互动。渡船恰似一幅自然的动漫,从此岸划向彼岸。
春汛来临时,江面拓宽,洪水泛起波澜,水流湍急。小小的渡船在洪水的冲击下,上下颠簸。我双手紧紧抓住船边,脚蹬着仓内的横杠,眼睛都不敢东张西望,心里突突地跳,生怕洪水将渡船卷进漩涡中。经验丰富的船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在特殊时期,他事先都会找一个熟练的撑船帮手。船老板与帮工一人摇桨,一人撑杆,一前一后,遥相呼应。我终于也放下了紧闭的神经,屏声静气,直到渡船安然无恙。
那个时期,湘江撑起无数的行舟,却载不动我的离愁。每当随着人流上岸后,我步履匆匆,穿过麻石板镶嵌的街巷,只听到脚下噼里啪啦地响,无暇顾及街铺的景致。心,早已飞向了儿子寄养的三义井何家。
深夜的钟声,滴答成了流年。小东门渡口已成了历史。如今,一条沿河的风光带,蜿蜒连绵,风景如画。湘江之水仍然像往日一样汩汩流淌,滔滔不绝。站在河岸上,我终于读懂了岁月的长河……
刘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