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眠,花香薄,一轮明月高悬。是在后花园的花丛里吧,一人一桌一壶酒,诗仙一袭青色长衫,轻挽袖,手微抖,持金樽,酒缓流。举杯向天邀明月,月泄酒中,酒在月中,一壶月光醉摇曳,侧脸瞅影,高挑清瘦。
月是李白精神世界从不缺席的朋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客中作》);“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把酒问月》)。秋月里,他曾倾诉过不尽的相思:“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月光下,他和古人结为朋友:“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面对黑暗的现实,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何以解忧,唯邀明月写诗喝酒。在许多个风儿吹不到的天涯之夜,诗人执意和月光忘却世情地交游。诗仙的一壶月,一壶天上,一壶人间,在时光深处浅斟低唱了一千多年,不醉不休。
苏东坡也恋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江城子》),“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阳关曲·中秋作》)……
苏东坡笔下的月千姿百态,意象纷呈:明月、皎月、新月、山月、清月、寒月、缺月、暗月、江月、海月、森月、霜月、斜月、素月……他的月,可以寄托乡情:“不觉春风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归。”可以思念亲人:“殷勤去年月,潋滟古城东。憔悴去年人,卧病破窗中。”可以问讯朋友:“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可以伤感怀人:“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一壶月,让苏轼荣辱皆忘,把浮名,换作清唱浅酌。
我的祖父是个乡下人,在田里种瓜种豆,往往是掮一把锄头携一身疲惫回家。院子里月光下,土墙上爬满了丝瓜花,一只老狗偎在脚下摇尾巴。自家酿的一壶米酒,豪爽地跳入粗瓷大碗里,祖父端起碗,晃一晃,酒中的月似喝醉了一般,袅袅娜娜。祖父轻轻地抿上一口,咂咂嘴,捏起一粒花生米,花生米很知趣,默默地配合着祖父的老牙。偶尔有虫鸣唧唧,或者有夜鸟“嘎”地一声远去,祖父一概不去理会,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祖父不是李白,不是苏轼,不懂那些浪漫的诗词歌赋。他不看空中的月,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在脑子里计划着明天或后天的农事,或者,什么也不想,有一壶月安安静静地作陪,对劳累了一天的他来说,就足够了。
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