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故乡的云是乳白色的,像地里的棉花,像罐子里的白糖。
小时候的我,喜欢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空中的云。院子里有很多蚂蚁在忙碌着,偶尔有几只会停下来,也抬头望着空中的云朵。
安静的午后,爷爷坐在木椅上,闭着眼睛,听着单田芳的评书。一阵风吹来,我闻到了海棠花的清香。这时,有两朵云换了模样,有三朵云被风吹散了。
我家地势高,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村子里的其他房子,看到他们的屋顶,和屋顶烟囱上的炊烟。做晚饭的时候,我就不看天上的云,而去看地上的云。炊烟从烟囱上升起来,在没风的时候便聚成一团,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炊烟升到天上去,就成了天上的云。小时候的我会想,天上的云也如炊烟一般呛人吗?后来转念一想,雨滴是从云朵中落下来的,如果云朵呛人的话,雨滴也会染上味道,可雨水没有味道,那天上的云也应该是清淡的。我喜欢清淡的云。
村子是寂静的,牛的哞哞声、羊的咩咩声,以及土狗的狂吠、四轮车的哒哒响,也衬托着村子的另一种朴素的静。奶奶的衣裳洗了又洗,穿了不知多少年,衣裳上的花被洗掉了,只留下最初的白。我说,奶奶将云朵穿在了身上。奶奶就笑了,头上的簪花轻轻摇动。
和奶奶去挖野菜,路过小河沟,哇,云朵竟然躲在河里。抬头,发现云朵还在空中。我说,奶奶,我懂了,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他们也在我的梦里和心里。
小时候的日子,过得慢,没有手机和液晶电视,连游戏机也没有。无聊的时候,就抢来爷爷的收音机,听评书,不过我更爱听刘兰芳奶奶讲的《岳飞传》。大片的云朵遮住火辣辣的阳光,坐在阴凉下,嗑着瓜子听着评书,真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
快到年关的时候,我就没有心情看天上的云了,而是不停地翻着越来越薄的黄历。盼着,盼着。我想,城里的爸爸妈妈和我的期盼是一样的。他们是快回来了,因为小年已经过完了。
他们真的回来了,我站在院子里便远远地瞧见了他们。他们从破旧的大巴车上下来,两只手拿满了年货。妈妈的头上裹着一块鲜艳的头巾,爸爸的皮大衣锃光瓦亮的。他们往家的方向走来了,我的心怦怦跳着。奶奶笑着说,傻了?快去迎迎啊!
我便风一样跑出去,雪天路滑,我摔了一跤,又急忙站起来,接着跑。跑着跑着,眼泪就流出眼眶了。爸爸将我高高抱起,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看着天上的云,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年是团圆的年,也是短暂的年。没出正月十五,爸爸妈妈就又要走了。他们坐上大巴车离开家的那天,天气是格外的冷,空中没有云朵,一片蔚蓝。
爸爸妈妈离开了几年,我就看了几年的云朵。有时候,云朵是爸爸的模样,有时候,云朵又和妈妈特别像。爸爸妈妈不去城里打工的那年,我就很少看天上的云了。
长大后,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村落,爷爷奶奶舍不得离开,便老成了一座坟堆,埋葬在离村子不远的祖坟。
现在,我和爸爸妈妈住在城里,楼房很高,挡住了视线,很少能看到天上的云,更看不到地上的云了。爸爸喜欢上了听评书,尤爱单田芳老先生讲的。妈妈手上的玉镯是奶奶留下来的,是乳白色的,像故乡的云……
姜士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