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细、绵、稠。
春雨,很难如泼如注,或倾盆而下,但却照旧能濡湿万物。宋朱敦儒《好事近》一词道:“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如尘春雨细细,纷纷。抬头一望,对面的柳树,柳丝湿湿,黄黄绿绿。
一场春雨,赋予一棵柳树的,是无限生机,春雨可喜。又何止于柳?那些年,我居住乡村,每当春雨落下,就喜欢站立自家大门口,望向对面人家的屋顶。屋顶,红瓦覆盖,我望的,其实是屋顶的屋瓦。细雨迷蒙,打湿屋瓦,那红红的色彩,便洇出一份特别的鲜艳。湿气缭绕,淡淡的雾,如丝如缕,飘逸游荡。那红的屋瓦,也仿佛有了灵气,滋滋润润的,在流淌,在浮漾,容光焕发……
人望着,情不自禁就油然而生一份欢喜——觉得这春雨的润湿,可真好!
门楼外,是一个菜园,园不大,七八块菜畦而已。春雨淅淅,菜地湿湿,无处不在的,是新鲜泥土的气息,还有那份菜蔬新芽的清浅芳香。新韭芽尖红红,是一种淡淡的紫红,仿佛一张稚子之脸,欣喜地望着这个崭新的世界;菠菜返青,色彩由老而嫩,老旧的底色上,新鲜的生命正在青碧莹莹地焕发着生机;大葱,冬日里,身体大部深埋在泥土中,一场春雨后葱芽勃然,春笋一般钻出地面;还有篱园边,那一株桃花,枝条或含苞,或绽放,正红红艳艳地堆满了灿烂;篱笆下,各种各样的草花已然绿茵茵。一切,都在勃发之中……
再看看那正落着的雨,细细缓缓,绵绵密密,真个是柔软啊,真个是多情啊。一场春雨,就是一首婉约的宋词小令,就是一出缠绵的戏剧昆曲,就是拂过心田的一缕和风,就是滋润人灵魂的丝丝柔情。
兴之所至,此时不妨撑一把伞,走出户外,走到村头,走向田野。伞,最好是一把油纸伞,散发着古旧的情怀。青衫一袭,撑伞过头,缓缓走到村口,人站定,凝视远山。细雨中,远山朦胧、漫漫,如一场春梦。雨丝编织出一个个春的意象,编织成一幅春的画图。这样的一幅画,云雾缭绕,物象迷离,让人想到米氏父子,更有那米氏父子水墨点染的“米氏云山”。
走向田野,满目都是水汽雾气。只是,雾很淡,把田野幻化为一个如梦的幻境。土地上,那一簇簇一片片的嫩草,越发有了一种水洗过的明净感。淡雾,成了青草玉体的纱衣。每一株嫩草,都是一位纱巾笼罩下的小家碧玉。小河流水,流的是春水;田头桃花片片,飘落水面,那水就成了诗意的桃花流水。细雨落于水面,雨点如织,那片片桃花,便也“织”在了缭绕朦胧的雾中。河边有柳,枝叶纷披,骀荡春风中,一株柳就成了一位春雨中的舞者,婆娑之姿,曼妙翩跹,如洛神在起舞。
春雨细如尘,笼盖四野。此时的田野,成了一首朦胧诗,成了一幅印象派风景画——这是一场春雨对大地深情的书写、深情的描绘和深情的迷恋。
路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