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看着一点也不老,两层的小楼房,墙面贴着白色的瓷砖,二楼阳台用铝合金和钢化玻璃做的防护网。
每次回故乡,近乡时,远远地在车子上就能看到老屋。阳光照在墙面白色的瓷砖上,熠熠生辉——老屋就像新房。
故乡靠近江南,上半年照例雨水不断。母亲从江苏给我打来电话,满怀愁绪:“伢啊,老家的房子我是一定要回去看一看了,这雨天天下着,我心里急啊。老家大嫂昨天又打电话来了,说下雨家里漏水,二楼半间房恐怕都是积水了。”
这几年,母亲因种种情况,将回乡的行程一再往后延着。这一延,竟是近三年没回故乡了。久未住人的老屋怕雨——母亲何尝不知道?于是,乡下的每一场细雨都成了催促母亲回故乡的鼓点,紧密地敲在她的心尖上。“不回去请人修检好,我这心里一直压着一桩大事,在这边安不了心做不了事啊!”
想到儿时雨季过后,六月出大太阳时,母亲都会修检屋顶,整理着房前屋后。等都修整好了,开始发动我们几个孩子,成箱成箱地把衣服被子搬到院子里晒。白的棉被,花的被单床单,我们花花的小棉袄,铺满整个小院子。太阳照在上面,阳光游走在里面,能听见阳光与棉丝碰撞着,发出声响。老屋被包裹在棉絮的香味里。
那时的老屋不过是四间土坯屋,那时的母亲从不担心老屋会漏雨。
而后来的老屋是母亲的念想,是她一生勤劳、日子越过越好的见证。两层楼的老屋建于1998年,是父亲和母亲经手翻盖的第二栋房子。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住的是爷爷留下的三间窄小破旧的土坯屋,是真正的老屋。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将那老屋拆了,翻成了亮敞敞的小四间。等到我十八岁时,乡间一阵风似地流行起了盖楼房,父亲和母亲自然也不甘落后,用省吃俭用的余钱,外加借了些,把墙壁已然斑驳,而且也根本不够住了的小四间拆了,盖上了两层的小楼房。
此时的老屋叫新房,在新房里,我们成长的脚步似乎都快了,匆匆间少年,忽然间成年。老屋见证着我们姐弟四人的嫁娶,见证着父亲和母亲从腰杆笔直到后背微驼,从满头青丝到一头花白。
我们初成家的那几年,老屋是热闹的,小弟的儿子出生了,节假日我们姐妹也会各自带着孩子回家。孩子们在老屋里玩耍嬉戏,我在灶下加着柴火,与灶台边忙着的母亲闲聊,仿若儿时。老屋里欢笑一片。后来,小弟夫妇外出到江苏工作,有了新的房子,孩子接过去上学,母亲也跟着过去了。老屋和故乡许多栋陆续空下的楼房一样,沉寂下来。
抵不过母亲对老屋的牵挂,去年暑假的时候,小弟开车将母亲从江苏送回了故乡。母亲在江苏一住已有近十年,每次与母亲通电话,她开头的方式通常是:今天老家大嫂打电话给我了……我今天往老家打电话了……过些日子啊,我想回趟老家……母亲把故乡和老屋并作一起,称为了“老家”。
小弟发来母亲请人修检后的老屋的照片,新翻的屋顶,门前的院子砌了院墙,院子新装的不锈钢门,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院里的旧板凳上,坐着正在择菜的母亲,对着镜头,笑得温和而安心。便有忽然而至的感动涌上心头,有了似箭的归心。
想起母亲常在电话里的絮絮叨叨:老了啊,我还是要回老家住的,种些菜养些鸡,这样,你们逢年过节时就都可以回老家了。
关于故乡和老屋,母亲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我心里念着的故乡,是有母亲住在里面的老屋,只有母亲住在那儿,我才有家可回——母亲,她一直都知道。
胡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