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中秋,期盼中带着美好。印象中最深刻的不是节日才有的杀鸡宰鹅,也不是那一年一次的月饼,而是拜月亮哥。那时候,故乡称中秋节赏月叫“拜月亮哥”。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了,也一天比一天亮了,翘首以望的中秋节浅笑嫣然而来。
等月亮出来,是我们最热切的期待。
吃过晚饭,太阳还留恋在西边,仿佛一个走亲戚的顽皮孩子,也想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拜月亮呢。只是我已完全顾及不到它的感受了,一放下饭碗,就蹦跳在巷子里,东家瞧瞧,西家瞅瞅,看看小伙伴们都吃了晚饭没有,继而呼朋唤友跑到巷口那块空旷的地方,踮起脚尖,盯着东方,盼望那轮圆圆的月快点露出脸儿,升出地面。母亲说,要等月亮哥出来了,才能拜月亮,月亮不出来,摆下的美食一直晾着不好。那时候住的是瓦房,站在院子的天井里,只望见头顶四角的天空,哪能看到明月在东方升起呢,只能到外面做侦察兵——等月亮了,等着它最初从东方出来的惊喜。
我们站着,望着,一如盼望从外婆家满载而归的母亲,雀跃而急迫。一直到太阳也溜达倦了,眼皮打瞌了,东边才露出一缕银光,淡淡的银,淡得仿佛分辨不出,刚出来的时候还簇拥着橙色的祥云,甚是炫目。我们便大声喊着,飞奔回家:“月亮出来啦,拜月亮哥咯!月亮出来啦……”母亲早已备好拜祭月亮的用品,放在一个大圆簸箕里。所谓拜祭品,其实也简单得很,一筒月饼,一个柚子剥开两瓣两瓣地连在一起,一盘家乡的咸水糕或者芋头糕,几个圆圆的煎糍粑,年丰时会多一筒月饼。但仅此足以让我们兴奋不已,那是积蓄了一年的虔诚等候。
听到我们的欢叫,母亲便搬出一张折叠的小圆桌,摆在房子天井中,我们姐妹也赶紧帮忙把准备好的供品搬出来,放在桌子上。母亲慢条斯理地摆弄好桌子上的东西:最前面的是半球形的柚子皮倒扣在桌面,当做香炉,那是花了不少功夫弄出来的,一个柚子,从上半身横划一刀,揭开上面的“小盖”,再把下半身一点点小心翼翼剥开,期间不能把柚子皮弄坏,要保持完好,这样看起来才更像一个香炉。靠近香炉的是酒杯、筷子,再就是那一簸箕的供品了。我们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可母亲不急,暮色拉下一层浅黑的纱布,月亮在鱼鳞瓦面上露出头尖儿,母亲才点上香和蜡烛,插在柚子香炉上,拜月亮才算正式开始了。母亲没有像其他节日拜祭那样站在祭品前念念叨叨,说月亮哥会自己吃东西,父亲让我们拜月亮,于是我们面向月亮,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微微鞠躬。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虔诚地拜月亮,我只感觉这时的月亮是个十分美好的东西:完美的浑圆,散发清晖万丈,辽阔的天空一片澄明,夜晚的村子一片敞亮,整个世界柔软而纯洁。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朝拜向往这么美好的月亮,生活或许也会变得美好一点吧。
拜了月亮,父亲把那柚子香炉放到较矮的厨房屋顶上,我们便开始享用美食。那时候的月饼一般是豆沙、五仁,母亲分给我们兄弟姐妹每人一个,我当做宝贝似的捧在手心,轻轻抚摸,慢慢闻闻。母亲又把一个月饼切成七八份,我们各取一小份细细品尝着,又香又甜的美味在舌尖打转。
母亲是个嘴笨的人,只告诉我们月亮里有丹桂树,住着美丽的嫦娥,关于嫦娥的故事是祖母讲述给我们听的。相传射日英雄后羿得到了王母娘娘的一包不死药,因舍不得妻子嫦娥,就把不死药交给她收藏。后羿的徒弟蓬蒙知道了,趁后羿不在的时候,威逼嫦娥交出不死药,嫦娥被迫吞下不死药,飞到离人间最近的月亮上成了仙,从此居住在月亮的广寒宫中。后羿很想念嫦娥,乡亲们便在院子里摆上嫦娥平日爱吃的食品,遥遥地为他们祝福。从此,每年八月十五,就成了人们期盼团圆的中秋佳节。
祖母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我痴痴地望着碧蓝夜空的那轮明月,我仿佛也看到了那里掩映着依稀的树影,那就是传说中的丹桂树吧,听说那树下还有一只玉兔陪伴着嫦娥呢。可我那双渗着月饼和柚子的香味的手,使劲把眼睛揉了无数遍,还是看不到美丽的嫦娥和可爱的玉兔,连模糊的影都想象不出,只好静静地沉浸在一片银色的美好中。我不知道是因为嫦娥使月亮更圆润洁白,还是因为月亮使嫦娥更温婉动人,夜晚的风是那么凉爽怡人,天上明月,人间烟火,一切都是那么安谧,一切都是那么纯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美好的夜晚是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欢乐的嬉闹声,我把月饼放好,撒腿往外跑。伙伴们已聚在巷口,比着谁的食品多,都是一手拿月饼,一手拿水果,嘴里还嚼得啧啧有声。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便玩起了捉迷藏,躲在小巷里,藏在大树下,闪在石礅旁,哪里都洒满银辉,哪里都有我们小小的身影,好像哪里都可藏,又好像哪里都能被月光发现。于是便躲在最近处,等捉的人儿一开始捉人,马上跑回去封印,趁捉人的伙伴还没那么快反应过来,乌龙一下。这样嬉闹一阵,伙伴们又堆在一起,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快乐的叫声穿透月光,在村子里荡漾。
我们叫累了,笑累了,倒在床上,梦中的月亮哥还是那么圆那么大,天空还是那么明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