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舞狮子、玩龙灯,是小时候年味里必不可少的重头戏。那时玩得最多的是舞狮子,舞龙灯较少,一般小湾子也玩不起,便尤其珍爱。
“灯龙”由龙头、龙身、龙尾三部分组成,均以竹、纸、布等原材料编扎。龙头的好坏标志着龙的好坏。用竹篾编制龙头骨架,纸裱糊后,饰以彩绘,再安装龙眼、龙晴、獠牙、龙须,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龙身也是一样,做好骨架,敷以各色锦衣华服,配以重彩,勾勒出纹理、鳞片。龙尾则扎成鱼尾状,向上翘起,裱纸绘彩。内置烛台,插上蜡烛。龙头、龙身、龙尾之间彩布相连,个个固定在一根根高度为近2米的木棒上,舞龙者头缠红布,身着黄衣,气势不凡。
最小的龙也有10多节,一般30、50节,长龙则有100多节,在夜色里,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又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连绵不绝,蔚为壮观。
爆竹烟花齐鸣,唢呐锣鼓喧天。“灯龙”进村,龙头昂首来到宗屋神龛前磕三个头,随后便在祠堂前空场飞舞起来。一人在龙灯前耍“龙珠”,龙随珠走。龙珠由一根粗长的木棒和曲形铁叉、铁圆球、铁铃铛组成,舞起来“叮叮当当”很是动听。龙珠是“灯龙”的灵魂,龙珠朝哪个方向滚动,“灯龙”就朝哪个方向游走。在激越的锣鼓声、悦耳的唢呐声、震耳的鞭炮声中,龙珠飘忽不定,龙头欢跳腾跃,龙身蜿蜒翻滚,龙尾摇摆盘旋。上下翻飞,忽而高耸,飞冲云端;忽而低落,入海破浪;忽而旋绕,花样百变。龙抬头,龙穿云,龙卷浪,龙盘旋,人显神威,壮汉嚎吼,威武雄奇,磅礴刺激。
舞龙灯结束,退出,随后闪亮登场的是抄旱船。如果说前者是威武的君王,后者则是妩媚的后妃,一个雄壮,一个柔美;一个会舞,一个会演。绝配!往事经年,记忆模糊,“抄旱船”的情景再现却鲜活、深刻。
旱船不是真船,两片薄板据成船形,竹木扎成。四根小柱加篷盖,以绸缎、絮须等装饰,漂亮艳丽。船身中间蒙以彩布,套系坐船人腰间。
坐船姑娘(花旦)服饰色彩明艳,头发盘起大抢头插花,脚着地,手提船;划船老翁(小丑)身穿红绸绿袄,头戴黑色毡帽,满面浓彩挂白色长髯,鼻子抹上白粉,左手把着红桨,右手摇着一把破蒲扇。坐船姑娘以小碎步驾舟来回进退,左挪右趋,宛若水中,动作优美;伴船老翁划动船桨,随着鼓点扭着十字步,一进一退,时不时还扮着鬼脸,憨拙、滑稽的动作常常引来捧腹大笑。
打“灯龙”的队伍会跟随一群闺女姐、婆娘嫂,红褂绿裤,涂脂抹粉,打扮一新。她们是伴唱团。
抄旱船,敲锣鼓,兜兜转转几圈下来。船停乐止,对歌开始。
小丑一手扶船,一手划桨。唱一声,船桨抄一抄,旱船晃一晃:
小丑:“划起旱船”,伴唱团:“哟嗨子哟”
小丑:“接龙仙呀”,伴唱团:“哟嗨子哟”
小丑:“抄起旱船”,伴唱团:“两头尖尖”
小丑:“妹坐中间”,伴唱团:“哥哥牵哪”
……
小丑:“划桨划来”,伴唱团:“风调雨顺哟”
小丑:“划桨划来”,伴唱团:“人寿年丰哟”
每一段唱完,最后一句必是合唱:“抄旱船来,划呀啄”。小丑随即围着旱船,一边撞动船身手舞足蹈,一边对着花旦眉飞色舞,蹦蹦跳跳、跛跛颠颠跑上一圈后,站定,复又对歌。
对歌极具韵律,我听不出门道,却能体会到那种特殊的韵味。小丑的声音高亢悠长、响亮优美;而伴唱团的嗓子则尖细清脆、热烈欢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上心头,暖暖的,柔柔的,特别舒服。歌声也感染了姐姐、婶娘她们,“抄旱船来,划呀啄”,塆子时不时能听到情不自禁地哼唱、低吟。
何止舞狮子、舞龙灯,还有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庆对联家家贴,有一年里最奢侈的“盛宴”——年夜饭、大树蔸熊熊燃烧的火塘,有灶台上“噼里啪啦”的炒米泡、炒花生、炒蚕豆,有“扁食”、芋头圆、京果、糖豆,有热水澡、新衣服、压岁钱。村前的禾场上热热闹闹、欢乐祥和,大人一桌桌打扑克,孩子一群群放炮竹、点冲天炮,村落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年味儿,那是年的精魂,那是情怀深处镌刻的眷恋。
如时间流逝,无声无息。不知什么时候起,年味里那些诱人的活动慢慢消失,那些热气腾腾、充满烟火味的生活,那些奔逐,那些欢乐,缓缓湮灭在旧时光里。现时的农村过年,不过是“放长假”独处,日夜宅屋里喝酒、搓麻、看电视、玩手机,却似乎愉悦不多,年味更是寡淡不少。须知,旧时光里群欢的过年,才是真的过年,犹如窖香浓郁的老酒,一杯入喉,沁入肺腑,纯纯童心,沉沉乡思,浓浓乡韵,浸润心怀……
梁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