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独自在城里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四人住在乡下的外婆家。印象中,父亲每两个月会回来小住两日。
我记得那时整个村子里的民房最初都是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下有条长长的河流,我不知道这条河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只知道这条河里有鱼有虾,有荷花有莲蓬,有菱角有莲藕。女人们每天早上都会在河岸边支起的木板上浣洗衣物,而男人们每天早上要做的就是担几桶清水,把厨房里的大水缸装满,够一家人一天吃喝洗用,然后便各自离家去忙碌了。我一直不知道整个村子里的男丁每天吃完早饭后都去了哪里,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原来他们每天都在离家不远的江岸边修筑防洪堤坝。
有一年夏天,父亲晚了半个月才回来。我问父亲:“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父亲用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一边用他的前额蹭我的前额,一边笑着对我说:“前段时间雨水多,爸爸要参加单位组织的防汛值班走不开。”父亲说着拉过我的手,用食指在我的手掌中间划了一条斜线:“喏,这条斜线就是外婆家门前的那条江,你们在江的这边,而爸爸就在长江的那一边,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很近很近?爸爸每次想你们的时候站在江边就能看到外婆家,就能看到你们了。”
见我一脸疑惑,父亲笑了笑,接着说:“不信啊?那我问你,你早上是不是经常在屋后的竹林边荡秋千?下午是不是在妈妈洗衣的跳板边玩水?”我用两只小手捏着父亲的上下嘴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才不呢,我在看书,背古诗词。”我转移话题。父亲大概想不到小小的我如此机敏。
六岁那年的暑假,父亲回来多住了几天,走的时候把我们也一起接走了,父亲说我们已经长大了,要把我们接到城里去读书。那天,外婆和舅舅们一起把我们送到了门口的江边,看着我们上了轮渡后才缓缓离去。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坐轮渡,第一次听到轮渡响亮的鸣笛声,也是第一次见到滔滔江水。轮渡在江上航行了好久,突然听到有人高喊:“快看,江豚!”父亲连忙把我架到脖子上,让我顺着人群的目光看江豚。我也不知道那次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只见到一团影子在江水中转瞬即逝,水面顿时激起一阵浪花。
我略带失落地问:“爸爸,我还没看清楚呢!它还会不会出现啊?”父亲说:“会的。只要人们喜欢它,都想见到它,都愿意保护它,那它就会经常出现的。”可是,一直到我长大参加工作了,结婚了,我却没见到过江豚。
有一天,当5岁的孩子指着电视里的江豚跟我说:“妈妈,我想去看江豚。”我想了想,只能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好呀,江豚一定会回来的。”
也许跟我们一样喜欢江豚的人很多,并且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报纸、电视以及网上关于治理江河湖泊、保护江豚之类的宣传信息逐渐多了起来。后来,小时候那种门前小溪潺潺、鱼虾成群的景象,在乡村里又再次出现。我们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
2018年春节前夕,当我们一家人驾着小车缓缓行驶在黄石长江大桥段时,平静的江面上突然有一个活跃的身影在江面一闪而过,我心头一阵窃喜:是江豚?一定是江豚!江豚又回来了!
这几年,我迷上了跑步,尤其喜欢节假日和跑友们在风景优美而又宽敞的江堤上跑步。因为江的对岸是家乡,因为江水里有难得一见的江豚,还因为江的记忆里有离开了我们快十年的父亲。每次在江堤跑步时,总有一种跑向家乡的亲近之感。
一条河流的记忆,那里有我的家乡,那里有我的芳华。
王文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