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是北宋苏轼所作的《惠崇春江晚景》,很多人都知道前二句,很少注意后二句里面藏着早春的三种美食,绿的蒌蒿、白的芦芽、肥的河豚。蒌蒿,也称泥蒿、藜蒿、芦蒿,为菊科蒿属植物,多生长在低海拔地区的河湖岸边沼泽地带,天然的水乡美味。苏轼在黄州第一次尝过以后便贪其美味,留下色香俱全的诗篇。
每年二三月,是藜蒿盛产的季节,这道江南人都爱吃的一道春菜,它让人们走出家门,提篮携子结伴采摘。藜蒿紧跟春风冒出来,开始匍匐在地面,菊状的叶面翠绿色,背后有一层灰白色的茸毛,根茎像一个小手掌抓紧地皮,用力地向上生长。它不像香菜那样侵占我们的嗅觉及味蕾。它脆脆的,嫩嫩的,咀嚼的同时,一股乡野之气直串脑门,清新至极无与伦比。现在的人去超市,十来块钱买回一把藜蒿,人工种植的,切割整齐的根茎齐刷刷地摆放在柜台,也脆也香,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23岁出嫁,双方都是极普通的家庭,我和先生的工资加起来只有200多块钱,公公婆婆姑儿小叔,还有一个驼背爷爷,一大家人一起生活,每个月交完伙食费就看不到一张大票子了。开车多年的公公借钱买辆中巴车跑市内客运,“一台中巴,累死全家”,一家人开始围着它连轴转。我白天上班接送孩子,一下班赶着吃饭,放下碗就要去卖票,晚上12点把熟睡的孩子抱回床上休息。但其中最辛苦的当属我婆婆。现在我到了当年婆婆的那个年纪了,无事腰也痛,不由得感叹当年的她是那么的艰辛。
婆婆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但这并不妨碍她描图画蝶,她做的鞋垫,绣的花,不用打底,包边后,绣一圈写实纹样。鞋垫脚掌处会有天地相合的“十”字,或者是象征繁衍不息的“卍”图案,脚心处凸绣的是各类有着吉祥寓意的动植物,鱼儿、荷花、蝴蝶……她做的每个鞋垫都不重样的。穿惯了她做的鞋垫,即便有再贵的真皮鞋垫,老公穿在脚上都是一脸嫌弃,无需打磨的器物的确是少了生活温度。
质朴的婆婆最让我怀念的便是摘野菜,春天一到,婆婆便叫上我上山,教我去摘野菜,有灰灰菜、马兰头、蕨菜,时间多的话,就会去江边,摘藜蒿。
江边,天高水阔,放风筝的孩子在沙滩上追着风跑,年轻的情侣牵手走,留下一长串并行的脚印。沿着江堤走,随便找一处坐下来,手边就是密密麻麻的野藜蒿,紫红色的根茎肥短肥短。我手提着藜蒿叶梢揪起来,它还不情愿地弹回去。我急了贴着地面拔。不过,藜蒿有的根部都老了,还得掐尖。野藜蒿长得粗,但都不高,不像人工种植的那样瘦长,摘了不一会,就把指头放在鼻尖去闻,那个清香,让人惬意!婆婆时时叫我看她摘的好肥的一根,我则像小猫钓鱼一样,站起来扭一扭、晃一晃。
回到家,将藜蒿去根断叶后,把嫩尖掐寸段,再将金黄腊肉切成丝,绿葱段炒香,放几颗透红的小米椒,在灶上的大锅炒,那滋味没话说!
那个时候我觉得,春天总会来的,藜蒿总还在那里,婆婆也总会把我带着,想吃是件容易的事。如今于我,却成了只能回味不会再有的记忆。
现在,我依然会挖春笋、捡地皮菜,水里去采野芹菜,甚至去水沟里钓龙虾,这些都是婆婆曾经带着我做过的。当年,我们提着满袋子的“战利品”回家,总可以高兴两天。然而,我的孩子不喜欢跟我一起做这些事情,我的要求多,他也只会玩着手机在旁边陪着,绝对不会脱了鞋踏进水中,伸长手努力去摘那株完美的野菜。我遗憾地发现,我没有给孩子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习惯、品格和生活体验”。
早春的藜蒿好吃,怎么去吃,其实是个人的选择,或者是时代替我们做了选择。
谈建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