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我跟弟弟开车送母亲去黄石走亲戚,探望母亲的胞兄,我们的大舅。年逾古稀的母亲,已有十五年未到居住在黄石四门新建一村的大舅家。
大舅排行老大,从外公去世后,一直扮演着长子如父角色。母亲是姊妹中老大,从大舅进了冶钢工作后,母亲又成了家中老大,也是落户黄石大舅与老家的“信使”。大舅娘生小表妹时,母亲在大舅家住了三个多月,照顾她的嫂子坐月子,抱毛毛虫样的侄女。母亲经常跟我们讲她年轻时去黄石的往事,她穿着红底白花棉袄,扎着一对羊角辫,脸上红扑扑,搭车从老家到小城,再从小城武穴港码头坐汉九班轮船到黄石港,转乘公汽,在黄思湾下车,像是电影《小花》里的小花找哥哥赵永生一样,一路寻,一路问,费尽周折寻到建设村60号,抵达大舅住在山坡上的平房。
母亲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一棵棵樟树、一幢幢房子,疑惑地问我:“这不是黄石港客码头?”我向她解释,“你当年是坐船到黄石港,从黄石上游方向来的,现在我们从棋盘洲大桥过江的,从下游到黄石,等下经过黄思湾。”母亲一边拂着花白头发,一边自嘲:“几十年了,你大舅当年住的平房,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以前,母亲从老家到黄石走一回亲戚,搭车坐船转公汽,要花十二个小时,五更天出门,华灯初上才转到冶钢。如今,弟弟开车选高速优先,五十多分钟便到了新建一村小区。
弟弟把车子开到以前的黄石二十中门前停好,我扶母亲下车,登山去大舅家。大舅房子建于20世纪80年代,是冶钢职工宿舍楼。当时,大舅一家从黄思湾的平房搬过来,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套在当时很风光的“山景房”,让老家过来探亲的亲友羡慕不已;如今沦落为“老旧房”。大舅住在六楼,加上房子建在山顶,相当平地的十二层楼高。母亲爬到一半腿脚发软,在上坡处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我忙上前将她扶起,扶到新建小区新装的木椅上,坐着歇息。母亲坐下,用手抚着胸口:“亏你大舅住了四五十年,每天上上下下五六趟,我是一趟也上不得。”
歇了一支烟工夫,大舅拎着一袋菜上山,见到我们,笑逐颜开地跟母亲打招呼。母亲见了大舅也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起身,随大舅一前一后爬山。我怕母亲再摔跤,紧紧地挽着她手臂一起走。大舅大母亲五岁,身手敏捷,脸色红润,相比之下显得年轻些。进了屋,大舅扎起衣袖进厨房淘米做饭,母亲也坐下,帮他择菜,剥花生米。大舅笑眯眯地说,刚出门前把排骨山药放进紫砂煲里炖,现在烧个萝卜红烧牛肉、酱干炒肉片、红烧鱼、清炒菠菜,兄妹俩一个厨房里,一个厨房外拉家常。我和弟弟则爬到楼顶上看四门风景。
大约半小时后,大舅在楼下喊我们吃饭,大舅把炒好的菜摆上桌,倒了饮料,招呼我们一起吃饭。我夹了排骨汤中的山药,尝一口,还未熟透。大舅替我母亲舀了一碗汤,母亲吃了一块排骨说:“大哥,排骨没炖烂。”大舅拍了下脑袋说是忘了按快炖键,要再倒进高压锅再炖。我和弟弟说不用,晚上炖烂些再喝。下午三点钟,我们从大舅家下山。大舅也随后下来,在小区便利店买了三袋港饼,一袋中老年奶粉。港饼三家一人一份,奶粉是给他大妹妹我母亲喝。他叮嘱母亲,每天早晚各喝一小包,补充营养,增强体能。
车缓缓地启动了,母亲眼圈泛红,摇下车窗跟她的哥哥挥手道别。大舅伫立在小区马路上,一直将我们目送出四门。
至亲的人见一面少一面。梦里的四门似乎离我渐行渐远。
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