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前,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街边摆摊卖货的人越来越多,种类丰富,有五谷杂粮、虫草、木根、甘蔗、莲藕、款式古老的木鞋……摊主大部分是年龄偏大、声音洪亮、皮肤沧桑的大爷大娘。他们摆卖的东西,数量都不是很多,如果碰上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只恨自己囊中不丰,要不然真想把他们的东西全部买下,好让他们可以早点收摊归家——如我儿时那样盼望父亲能早点回家。
小时候,家里穷,种出来的瓜豆等耐收藏的农作物,父母大多不舍得吃,待到年关拿到圩上卖,换了钱购买过年必备的肉、糖、鞭炮之类的物品。随着经济活跃起来,我家也找到了固定的谋生之路,那就是种藕卖藕。
父亲已经离世许久,我还经常梦到当年和父亲一起挖藕的情景。
为了收获更多的莲藕,父母将家里最大的那块田用来做莲田。为了弥补粮食的不足,我们去很远的荒地,耕出很多块巴掌大小的田地,我们自称是在天边云端耕种的“神农”。
每年6月,我们放学了,就去莲田守着,防止别家孩子放的牛跑进去,也防别人采摘莲花和莲蓬。我们四兄妹对于外围的莲田,开了几朵花、有几个莲蓬,都数得清清楚楚。现在回想起来,对莲花的形状、颜色、气味还是那么熟悉,仿佛它们从未从我们的生活里离去,高兴时,心像莲花般开放;难过时,会想到脚下生莲,什么都会过去的。
结藕期是从后栋叶出现直到地上植株部分变黄枯萎为止。品种、生存环境的不同,莲藕成熟的时间也不一样。我们家一般是在中秋节前开始采挖莲藕。采挖前,要先把田里的水放干,然后用大铁锹把上层泥土削去,看到藕尖就停止,手拿铁锹沿着藕尖方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土刨开,避免伤到莲藕。受伤了的莲藕是会掉价的。父亲有时还会用手来刨土。慢慢地,莲藕一节一节地露出真身。要是遇上一窝长得比较凌乱的莲藕,父亲会高兴地先抹一把汗,蹲下身,弯着腰,顺着藕尖一支一支地摸索着挖起,放到簸箕里,直到这窝最后一支藕挖起,才扶着久弯不直的腰到旁边喝水,这时,父亲的目光依然还是在莲藕上。我至今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它饱含着喜悦和希望——一年的生计有了着落,孩子的学费有了保证。当我也为人父母后,我想,父亲当年的眼神里或许还有着心酸和愧疚,因为他经常对我们说,都是他们做父母的无能,不能满足我们每个人想读大学的愿望。
从看着父亲挖藕,到能够帮忙洗藕,再到自己挖藕;从时常挖伤莲藕被父亲责骂,到成为挖藕的一把好手;从小心翼翼地询问别人是否需要莲藕,到一边说我家的莲藕又大又粉、一边利落地称藕算钱……在与莲藕的一次次亲密接触中,我慢慢成长,也知道父亲为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印象最深的是在寒冬季节和父亲洗藕的场景。那时的河水是真的冷啊,就像寒冬里的月光,清凌凌的,透着逼人的寒气。当我们把两三百斤莲藕洗干净,手已经冻得麻木,久久不能回暖。而父亲的手,长年累月下来,皲裂得不成样,就像那老松树的皮,扎手、开裂、红肿。我大学毕业后,特意给父亲买了一支治皲裂的润手霜,可是,再怎么保养,也只能减轻一点皲裂症状而已,裂缝太深了,依然看得到里面鲜红的颜色……
藕断丝连,不仅连着我们的生活,也连着我对父亲的想念之情。
凯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