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啦,春来啦!
年刚过完不久,父亲迫不及待来到田间,看绿绿的红花草长出新芽,看小蜜蜂嗡嗡嗡在花草间翩翩起舞。不错,春真的来了,早晨明媚的阳光照耀大地,映衬着父亲古铜色的脸膛。
父亲心情好时,还哼几句小曲,迈出的步子铿锵有力,根本看不出他年过花甲了。那时农村实行责任制,父亲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十亩土地,曾经是祖上的田产呀,不承想分田单干,通过抓阄又回到自己的名下,令父亲骄傲了后半辈子。
那时,父亲母亲耕耘着这方土地,供我们兄弟仨念书,读完小学念高中,一直念到大学。
父亲深爱着这片土地,美好的生活都是从春播开始的。三月刚过,父亲着手浸种,将头年提留的稻种用布袋装着,吊在二级梁上,种子不受潮,老鼠啃不着。直到春上取下来,用草包了,沉到池塘里浸泡。三五天后,种子膨胀要吐芽了,父亲已整好秧田,将谷种撒播在乌黑的泥土里。往往这时,父亲蹲下身,情不自禁用手抚摸着柔滑的泥土,试试温度,眯着眼睛笑。
父亲站起身,自豪地冲着他的儿子们喊:老大插弓,老二铺尼龙,老幺就放草绳吧。这会儿的父亲俨然像个将军,正指挥他的“兵马作战”呢。母亲有些心疼她的儿子,总是嗔怪父亲不该“兴师动众”,都几大的娃娃?可别累坏了。
父亲与母亲便有了争吵,不学会种田,就不会疼惜粮食。
直至覆盖好尼龙,我们兄弟仨成了泥猴,父亲这才说,快到塘边洗洗,回去烧个热水洗澡。
我从秧田起来,立在岸边看,那一垄垄苗场,白色的尼龙,呈一字儿排开,就像一条巨龙,一半潜伏在泥土里,一半浮现在乌泥上面,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大江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每天,父亲赤着脚,都要下到秧田来,用手轻轻扒掉淤泥,掀起尼龙,敞开口子通风。毕竟,这季节气温偏低,泥土还有些“咬人”。再过十天半月,尼龙里呈现翠绿,育苗成功了,父亲又在田头走来走去,哼着他最喜欢的曲子:春季里来百花开,百花园里独徘徊……
农谚:“秧好一半谷”。父亲深谙此理,每年三月犁耙水响,父亲总是把浸种育苗当作头等大事,丝毫不敢懈怠。记得有年育苗,半夜突然降温,父亲预感不妙,就悄悄爬起床,走出门去苗床覆盖尼龙,硬是把白天敞开的尼龙一垄垄重新覆盖。幸亏母亲及早发现跟了出来,不然父亲会冻僵在泥田里。
有了这次教训,父亲开始关注天气变化,坚持每天看天气预报,几乎从未间断。
谷雨刚过,父亲把犁铧备好,把水牛赶到田头,架上轭头,准备耕田了。水牛往往会乘人不注意,调皮地叼一口红花草,大口嚼着。父亲骂道,你这鬼头,红花草有毒呢,不是怕你吃了,是怕你吃多了中毒,多了你就拉不动犁了。水牛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任凭父亲替它嘴上套上牛笼,只有闻闻红花草散发的清香味儿,不用扬鞭自奋蹄。
田地平整后,乌黑的泥巴上面,是浅浅的清水。
天放亮时,父亲便冲着睡眼惺忪的我们大喊大叫,太阳都晒屁股了,起床插秧去!
那时我年龄尚小,才上小学一年级,明知醒了,也闭着眼装睡,直至真的阳光穿进窗户,照在屁股上,才溜下床,窜到田头,只见父亲母亲坐在秧马上,正聚精会神扯秧。那一把把禾苗被稻草拦腰抱住,一个个绿油油的,像姑娘扎的燕尾辫,排成排,煞是好看。
父亲故意不抬头看我,也不责备,只是淡淡地说,抛秧去!
这可是我乐意做的事,把捆扎好的秧把一个个地抛向田间,就像战士投掷手榴弹。每个秧把落在泥田里,溅起泥浆,溅起水花,我见状心里也便乐开了花。
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正在弯腰插秧,插好一行行,往后退着,那动作娴熟又有规律,让我煞是佩服。
我要插秧。尽管我的声音很小,但父亲分明听见,边插边打趣道,看谁落在前面?
自然是我。我的手慢脚慢,每当分好一株,还要慢慢地数一下,七根苗苗,然后再插下去,插入泥巴里。父亲批评我犯了“教条主义”,每蔸或六或七或八根,又未尝不可,这就是我插秧落在“前头”的原因。
插完秧,经过自家的责任田,不经意间,发现秧苗已长得绿油油的一片了。
往事如烟。父亲早就离开了我们。每当端起饭碗,闻到香喷喷的大米饭,就会想起父亲来,想起那个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他对土地的热爱和眷恋,成为鄂东南农民的一个缩影。
罗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