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文人的印象中,巷似乎是一个诗意盎然的所在,陆游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王维有“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而戴望舒则是盼望在悠长寂寥的雨巷,遇上一个打着油纸伞,结着丁香愁怨的美丽姑娘……
我的故乡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石板巷,从村子中心地带穿过,五六十米长,两三米宽,由青色石板铺就,两边是相连接的房屋,砖墙夹峙成石板巷。石头因风霜雨雪的侵袭、无数脚板的踩踏,而变得光亮。雨天,石板反着光,雨后能见月,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湿漉漉的石板冒着热气。
石板巷泛着古风古意,两边是百年老屋,高低错落的屋脊,纹路纵横的木板门,古色古香的砖雕门楣,透着百年风雨的古旧痕迹,散发着耐人寻味的沉香,恍惚穿越了时光的长廊,悠然而至。伫立的墙壁上偶有苔痕,墙内人家有的院落里种满了花草,有些藤蔓绿叶翻过墙头,这青葱掩映下的巷子,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恬然、闲适的气息。沿着平滑光溜的石板巷漫步,仿佛沿着时光往回走。
这是生养我的一隅沃土,叠印在石板巷的串串脚印,密密麻麻。这些脚步,曾浸沐着蛙声和蝉鸣、鸡啼和狗吠,铿锵行走,纵使有过趔趄,还是不懈地往返,梭织着生活的经风纬雨。这些脚步,踩响父老乡亲奔波生活的叮当泉音,蕴涵父老乡亲稼穑的汗血和胼胝之蒸蒸热气。每天清晨,从石板巷出发,不知走过了多少人。父亲扛着犁耙从巷中走过,母亲挎着菜篮从巷中走过,我和小伙伴们挎着书包从巷中走过,新娘的花轿从石板巷中抬进来,大姑娘的嫁妆从石板巷中抬出去,走向永远的归属。乡亲们的脚步踏碎生活之路的弯弯仄仄,繁衍着一脉宗支,生生不息。
过年的时候,石板巷非常热闹,家家户户都贴上春联。大年初一,大家打开大门放起炮仗,炮屑四溅,巷子里彩衣满地,烟雾弥漫。元宵节晚上,石板巷的两边插满红蜡烛,几支舞龙队伍在这里进出,爆竹阵阵、锣鼓喧天。如今,石板巷两边的老屋住户大都迁到新居,有些老屋旧貌换新颜,建成新式农家别院。村里修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为了留住乡愁,保留了这条石板巷,它不再处于新村的中心,两边虽然还有十来家住户,但巷里常常是空荡荡的,见不到几个人影。巷子外面,是整齐美丽的新村居,故乡今日景象,风骨中有柔情,粗犷中有柔美,清瘦中有丰腴,苦涩中有欢情。
今年回乡过年,一个人在石板巷行走,阳光洒在巷子里,仿佛有过往的旧事从小巷里影影绰绰逸散出来。我仿佛听到石板巷在轻弹一支乡谣,融入我不泯的惦记和牵挂。
汪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