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新化,新春在山上田间开工,必烧一堆火,寓意简单又深远:祈望一年收成红红火火。老家新春烧的这堆祈愿之火一是必须席天幕地,不能置于屋檐下,不然就成了“灾”;二是薪火,不可心野,心野了就不可控,易成真灾。鉴于此,很久以前的山野之火到后来就演变成在山上田间烧一堆象征性的盆火,这才是薪火。
乡村开工,没有准点,可早可晚。勤快的,哪怕是正月初一,只要逢暖阳,也可以往田地里挑几担牛粪;如果碰上了春寒,一直窝过元宵也是常事。
妹夫是个勤快人,趁着小孩们寒假还未结束,又赶上了连晴,就提议可以上山开田了。
从省城长沙返回新化乡下、在春节里慵懒坏了的我们,一听提议,纷纷叫好。小孩子更兴奋,他们欢喜能看到传说中的犁田机犁田,更有开工烧火的仪式,这比在城市公园游玩更有意义。
说实在的,机械化犁田,我打小就听到,但我一直未目睹过。小时候,每家每户都喂养耕牛,开春后,当田地被春雨浇醒,到处皆是不顾春寒刺骨、披蓑戴笠、高挽裤脚打着赤脚呵斥耕牛的犁田人。长大后,因工作去往了城里,与田地的距离被城里的电梯一层层拉远。即使知道乡村现在机械化早已取代了曲辕犁,但我一直未有机会观摩。
妹夫要去开的田,是久荒之田。这片田,我儿时听过这里的蛙鸣,闻过这里的稻香,但当年的水田湾湾随着几十年来劳动力大军进城去早已荒芜。放眼望去,枯黄的茅草与荆棘纵横,往日的田埂已不可寻。
妹夫在城里打拼了十多年,回乡种田、养牛,他也割舍不了这片梦绕的土地。新年计划里,他不仅要增加养殖,还要继续拓荒。他说,最希望的是跟儿时一样在夏夜里坐田埂上乘凉。
“今天,我们来烧一把真正的传统薪火。”
他神秘地笑说:“新化传统的薪火绝对不是野火,别担心,我比你们更怕引起山火,违纪犯法的事我绝对不得干,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原来,他在春节之前,就已用割草机把田地以及四周的柴草全部割掉、清理干净,蓟草等被用来做草料,只挑拣了一些硬柴堆在田中央晒干,以资这个新春来烧薪火。为万无一失,他还早早开挖了坑道,四周用石头围成土灶,以免火星乱飞。
点薪火,需要每人都添上一根,老一辈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仪式虔诚,又好玩。
当薪柴哔啵作响,欢快地吐着火舌时,妹夫扒开底层火红的木炭,变戏法地掏出红薯埋了进去。
“等下先吃烤红薯,黄心的,包你们甜到心里去。”
大餐诱人,甜点更可心。原本兴高采烈的众人,被香气四溢的烤红薯撩拨得兴致高涨。
“这田,我打算一头栽玉米,一头种西瓜,到时候,暑假里,我们再一起乘凉、吃西瓜。”
妹夫继续给美好添加佐料。
“儿时的味道,真美!”
围着火堆,吃着烤红薯,小孩子追赶嬉戏,大人们却话过去、述将来,欢声笑语如妹夫不久后就已开动的犁田机下翻滚的土疙瘩,又新鲜又醇厚。
回家路上,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高兴地跟我说:“爸爸,今天,我终于知道火字为什么是象形字了,那跳动的火苗太像一个个的火字了,就像小精灵在跳舞一般。”
回去的路弯弯绕绕,兴奋的儿子也如一精灵,跑跑跳跳,牵引着我的目光与思绪忽闪忽闪。
踏过荒草蔓延的小径,穿梭在亘古的岁月,我依稀看到了刀耕火种的先农们在劳动中凝聚智慧,传授经验。至此,我似乎明白了薪火相传的真正含义。祝愿家乡的新农村越来越美好,既保留美好的乡村传统,又用新机械犁开因乡人远离而板结的乡村新土地。
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