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花色玉秀,姿态轻盈,杯盏似的花骨朵,高雅出尘,在诗笺上清芳四溢。
想当年古人仰面看花,轻声吟哦,“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不知道春天的一场花事有多美,或一枝独挂,或许多树挤满庭院,反正是那一树明净的花朵,纤尘不染,快成人间仙境。
江淮之间的树,站在院子里,没有山石、山涧、坡梁、天幕的衬托,总觉得少了什么。
一树玉兰,是适宜连同老园子的屋脊一道欣赏的。玉白色的花与黛瓦,色彩对比,关键是那一片鱼鳞细瓦之上,有了几朵清丽摇曳的玉兰花瓣,便满屋脊明亮生动了。
旧房子的老屋脊,流泻过从前月夜的溶溶月光,有一轮满月的皎洁安宁;飘洒过几番春和景明时的急雨细珠;覆盖过古往今来的几场大雪……有古城乡愁的深沉表情,一座城池的风雅繁华。
细瓦与屋脊、白玉兰的关系,不妨这样设定:瓦是花的衬托,花是清幽屋脊飘逸的音符。瓦与花,花与屋脊,组成了一首内涵丰富、意蕴生动的诗,生成在老房子的屋脊,高低错落,有参差的美。
屋脊上有什么?一个地方的温婉气象。瓦楞屋檐,升腾着一点一点的人间烟火气。
一片片的瓦,从屋脊高处顺势而下,俯仰相承。我在十里繁华街市,像一只鸟翱翔在天空,俯看一片有瓦的屋脊。地气上升,忽阴明晴,瓦上是隐约的春树雨烟。瓦上生雨烟。雨水打在瓦上,呈一朵花状,玉珠飞溅。瓦在没湿时是灰瓦,落了雨,浸透雨水,便成黛瓦。粉墙黛瓦,屋宇之下,住着寻常百姓人家。这时候,密密细瓦上迷蒙一片,瓦上烟就是水墨,一点一点在宣纸上濡染。檐口衬托着一行垂挂的白玉兰,枝上蹲着一只鸟,细细密密、若有若无的烟,从瓦上蒸腾而起。
房屋是现实的,屋顶是精神的。屋脊之上的花,自然是一个园子的风情之花。
老房子里的白玉兰,高过山墙屋脊,它们举着一盏盏小酒杯,在向这个春天致意。
一棵树,站在山墙下,花朵满是向上的情意,是整个身形轻盈举着,山墙、屋脊以及走廊上木栏杆外,簇簇玉兰布满的空间。
此时玉兰虽是盛花期,却仍有几朵尚未绽开的花骨朵儿,如蘸水后没有泡开的毛笔头指向天空。
白玉兰映衬花格木窗,整个树形如女子的一绺长发,柔顺滑落。垂下的花枝又似一袭悬瀑——花朵组成的瀑布,幽香阵阵,整个一大片在风中微微晃动。
有玉兰的俊俏花枝,给老房子带来不一样的亮色,旧门窗上风吹过的痕迹与倒垂而下,晃在眼前的花骨朵,提醒人们又到了一年的春天。
还可以从窗子里欣赏。李渔说,窗子是房子的眼睛。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园子里那些漂亮的花朵儿,挤在一起,站在那儿,簇簇一院子,把空间都布满了。园子像一只大的布口袋,又像一只大竹篮,装满了一园子的幽香清气。
为什么总觉得白玉兰,要衬上老房子的屋脊来一道欣赏?那年春天,在扬州,我站在玉绣楼的二层小楼上,倚木栏杆,俯身向整个庭院观望。此时,院子里气候温润,草木含烟,一大片白玉兰花布满整个天空,它们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高洁,悬在园子的上空,连同光影参照,花影斑驳,组成生动而唯美的锦簇图案。
多少年过去,只要一想起扬州,就想起何园房舍屋脊上的黛瓦,还有那一大片生动美妙的白玉兰花。
当然,白玉兰花在未凋落之前,是不作兴吃玉兰花片的。花是用来欣赏的,凋落之后才可以吃,拖面糊油炸,酥脆而有清香。
掩映着老房子屋脊、山墙、门窗的玉兰花,是悬浮着的,让人想到山中烟云,飘浮在山谷里,是游动的。轻盈无骨的烟云,映衬山谷,而冷峻黝黑的奇松怪石,反过来烘托山窝里飘飘忽忽、蒸腾的云。
白玉兰,从枝上旁逸斜出,探过身来,衬托老房子,老房子也衬托花。互相映衬,就像人与人之间。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