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我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来一场说走就走,没有固定目的地的户外之旅。
一人一车离开市区,回到曾经读书的小镇稍作休息后,我沿着乡道到达了山里的一条村庄。村庄的面积不大,但经过环境整治后的村场整洁有序,也保留着它应有的质朴,绿树与竹林环绕四周,偶尔传来的鸡鸣,让它显得格外静谧。
村路边和屋前屋后的果树已经开花了,荔枝、龙眼、芒果还有黄皮,每棵树的小枝和树梢上都布满了花序,整棵树就像一个浓密的大花团,一片果林就是一片连绵的花海。空气中浸润着花朵的清香和鲜甜,随着每一次呼吸直达心脾,让人沉醉。在这场花的盛宴中,蜜蜂们正在张罗着一场甜蜜的丰收,它们是如此兴奋,在枝头间穿梭舞动,生怕错过了每一处蜜源,整片果林都是它们翅膀振动所发出的嗡嗡声。
鸟儿也活跃起来了。麻雀一家子蹦蹦跳跳,前呼后拥着在屋顶、晒场和菜园旁若无人地喧嚣打闹,俨然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斑鸠躲在树林里深处,发出短促的咕咕声,稍作停顿后又重复强调一句,像是一位执着的外语老师在不断强调某个发音;红耳鹎落落大方地站在树顶上,嗓音婉转而清丽地和它的伙伴对唱,透露着关于春天的小秘密;几只暗绿绣眼鸟(相思鸟)似乎对我这个陌生人有些警惕,呼啦一下子从头顶掠过飞往高处,如金蛉子般清脆的鸣叫,撒落了一地的顽皮和欢快。
阵阵的拖拉机轰鸣从村外传来。我循声步出村外,田野一直连绵到远处的大山脚下,蓝天白云之下是满眼的青绿,微风翩然而至,送来了草木萌发的气息,花开的气息,耕地被翻开的气息和春水涌动的气息,春天的盒子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
田野里的人们正在忙碌着,有的在挥锄平整田地,有的在施肥灌溉,有的在地里竖起稻草人,也有的扛着锄头,挑着水桶,步履轻盈地走在路上……他们发出的阵阵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的每一个角落。田野的远处,一位大叔正在用耕牛翻地。壮实的水牛和它的主人是如此的默契,在吆喝声的起与落,铁犁的一提一放间,他们来回往返,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泥土被一行行地翻出地表。这样的耕种方式令我流连,它是时光的留痕,是传统的延续,质朴而亲切,我更愿意看作那是他在这个春天里写下的一行行诗句。
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他们大多都是我的父辈,他们是田园的守望者,是最珍惜土地与时光的人,比我更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挥动的每一锄泥土,撒下的每一把种子、肥料,都是那么精细,那么专注,饱含着他们对土地、季节和生活的热爱,而岁月,也一定会眷顾热爱生活的人。
我沿着小路登上村后的小山,小路两旁的树木高低错落分布着,阳光穿过树木间的缝隙,通透而温暖。山里的野花也开了,白色的、黄色的和浅紫色的,带着淡雅清秀的野气,星星点点,一路点缀着小路两旁的绿意。抬头仰望,山坡上春天的气息更加浓厚,浓密的植被随着山势连绵生长,有的树木刚发芽抽枝,鹅黄的枝芽间满带着积极向上的气息;有的已经萌发出粉红的嫩叶,通透娇嫩得让人怜惜;有的已经长满新叶,一树青翠的嫩绿。它们与那些依然枝繁叶茂的常绿树木相互映衬着,不同的颜色显现出分明的层次感,如同一幅色彩鲜明的水彩画。微风轻拂,满眼都是翻涌的绿浪,一派生机盎然。青山不语,春天带来的欣喜,早已洋溢于心。
我继续前进,在半山与一道在树木丛中时隐时现的小溪相遇。溯溪而上,清冽的溪水顺着山势,时而如叮咚的音符淙淙而流,时而如欢快的清唱奔流而下,水声在山谷里回响着,与风声、鸟声交织在一起……山中无人,我静立于溪中,聆听这春天涌动的脉搏,无比的放松与愉悦。
我登上一处高岗,驻足回望。黄昏的阳光在田野间洒下一片金黄,人们依然在忙碌着,已经开耕的土地成畦成行、整然有序。这些由劳动创造出来的线条,无论是笔直的还是弯曲的,都呈现出一种规律与力量的美感,让人赞叹,让人踏实。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一切都是那么温暖,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我深深地呼吸,让这清新美好的气息荡涤自己的心腑;我闭上双眼,静静地聆听这里的每一个音律……这一路,我是走在山里的路上,我更是走在春天的路上。
回到家里,已是夜晚。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书架前找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集,在泛黄的纸页里翻到《春》所在的那一页,轻轻地诵读起来,慢慢地,那些充满朝气的朗朗书声,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
林昌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