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搬到城东居住。小区停车位旁边绿化带里有棵树，狭长的树叶正黄着，每天都有三三两两叶片掉落在车顶，颜色纯粹而干净。我不认识这树，同事认得，说它是一棵普通的无患子树。无患子，无疾无患，与子平安，多好听的名字。我心里喜欢上了这棵树，默默将它当成能带来吉祥的天使。“别看它高大，有三四十年树龄，其实相当于人类的十七岁少年。” 同事说。
第二年春夏之交，无患子树开满了漂亮的青黄色小花，密密麻麻，吸引数不清的蜜蜂来采蜜，整个花期嘤嘤声不绝于耳。我每天都要在汽车玻璃槽里清理那些细碎的花朵，并时不时抬头仰望，不知花开花落何时了。有时候，在密密匝匝的树叶间，会发现许多昆虫，它们躲在叶子的背面，角度不同，昆虫认为最安全隐蔽的地方，我却一览无余。这些昆虫有的大快朵颐啃食嫩叶；有的展示独门绝技倒挂金钩；有的沿枝干东张西望悠闲散步；还有的一动不动修心养性。树干上有一个透明的蝉蜕，还有一只虎头绿蜻蜓悬挂在树叶的背面。这只虎头绿蜻蜓我经常在黄昏时遇见，大个头，黄纹身，威风凛凛，像一架直升机。白天，它沉浸在半眠半醒中，偶尔下意识地用一只手（也许是脚）抹一下虎视眈眈的大眼睛，到了黄昏它就精神抖擞起来，好像整个小区都是它的。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些毛毛虫，黑乎乎的，让人敬而远之。
盛夏时节，无患子树上变得越来越热闹。经常有两三只蝉争相聒噪，比谁的嗓门大。有一天，来了一只灰白色的鸟，可能是小杜鹃，它一来，蝉只能勒住自己的喉咙，听小杜鹃的歌声，毕竟谁都不想成为小杜鹃新鲜可口的食物。好在小杜鹃野心大，它并不满足于无患子树，也不满足于小区的绿化带，经常“朝九晚五”，它回来时蝉声就像断弦的琴，戛然而止。小杜鹃看上无患子树的高门大屋，晚上栖息在树里。后来，树上又来了一只胖嘟嘟的蜘蛛。真不清楚，它是从哪里来的，问题是来了后就不走了。蜘蛛网经常被飞蛾和蜜蜂撞得漏洞百出，蜘蛛若无其事，懒得修补，勤于睡觉。我觉得它是“姜太公钓鱼”，网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处。
梅雨季节过后，无患子树成了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小宇宙，第一批毛毛虫化蛹成蝶成蛾，白天黑夜都有蝴蝶和飞蛾在小区翩翩起舞，它们与那些花花绿绿的甲虫共处一树。而粗糙的树皮沟壑，是蚂蚁的后花园，它们组团在四通八达的缝隙里来回踱步。无患子树也引来了细腰蜂和螳螂。有一次，我甚至还看见一只松鼠。
盛夏酷暑的一个午后，天空电闪雷鸣，我刚把车子停在树下便大雨倾盆，雨幕如瀑布一般。狂风用力摇摆无患子树，树身大幅度前后来回倾斜，不时有绿叶和小枝丫掉落在车上。我心想，糟了，树上那些弱小的昆虫肯定会被狂风暴雨摧残。一片树叶颤抖一下，叶的背面翻出一只螳螂。螳螂用它锯齿状的脚牢牢勾住叶子，把叶子当避风港，随着大树剧烈摇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西天光芒万丈，金色阳光穿透云层，笼罩小城。无患子树滴答滴答落着水珠。懒惰的蜘蛛第一个爬起来，拉着丝线在树冠一圈圈结新网，就像笨拙地在弹奏风中的琴弦。蝴蝶和飞蛾，用力抖落翅膀上的水珠，围绕无患子树翩翩飞舞，查看树的伤情。不一会儿，无患子树就恢复了干爽，叶片在夕阳的余晖里熠熠发光。蝉忍不住又开始聒噪起来，甲虫去寻找走失的朋友，蚂蚁排成长队出游。纺织娘不等夜晚来临，就开始秀它优美动听的歌声。小杜鹃也回来了……风雨之后，无患子树上依然生命旺盛，熙熙攘攘。
一棵少年树，就能为这么多生命撑起一个小宇宙。此后经年，将会有更多生命因得到它的保护而自由、快乐、健康地成长。我是不是也能为别人做点什么呢？
谢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