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屯溪所有的桥名中,我最喜欢“佩琅桥”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有古意,又有雅意,仿佛是从诗赋中化裁出来的。
到了佩琅桥东头,往北一折,再往东走,不远,便可见到南沿江湿地。这片狭长的湿地与新安江相伴相依,一直向东延伸得很远很远。大部分时间,新安江水都呈现着温柔的神情,窾坎镗鞳地拍打着湿地的边缘,像是趁人不注意,在互通款曲。
湿地上草面如茵,杂树茂密。草有多种,傍生着野菜。每到春天,常常可见一些妇人在草窠中挑马兰、荠菜、马齿苋,和一些我不知名的野菜。草窠里也生长中草药,譬如车前草、鱼腥草、夏枯草等等,还有一些我照例不认识。至于树,有柳树、水杉、榆树等等,但我对生长在这片湿地里最多也最重要的一种树,却不认识。这种树在湿地里已经构成了一片大林子,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枝干全都朝东方倾斜,姿态劲瘦,像新安四大家渐江画笔下的树。这是一片倔强的树林,是一片坚韧的树林,又是一片高傲的树林——因为当它们幼小的时候,每年汛期就要遭受洪水的冲击,但它们以强大的力量和意志顶住了年年岁岁洪水的冲击,它们的坚韧使它们没有被洪水冲走,它们牢牢扎住了根,并茁壮成长,蔚然成林。洪水使它们的躯干斜向东方,而那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树的名字并不要紧,但我能深深领会到它们的精神!我懂得这就是生命力!
在这片树林里,有一棵树特别显眼:这是一棵乌桕树。它粗壮挺拔,树干上还钉了一块绿色的说明牌,显示了它的身份和重要性。它虽然很伟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似乎没有什么感受。
在偌大一片湿地里,在浓密的树荫下,每逢天气好的日子,总有许多人来这里消遣,快乐着他们的快乐。这里有散步的,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唱戏的,有吹萨克斯的,有拉二胡的,有睡在吊床上惬意地看手机的,有坐在河边岩石上默然沉思的……在凛冽的寒冬里,还有就要成为新娘的人,穿着薄如蝉翼的婚纱,来到这里拍婚纱照的,这使我相信爱情确实如火。
跳舞的常都是女性,我不懂舞,看不出孰优孰劣,但她们脸上洋溢出来的神情,谁都能看出她们是开心愉悦的。唱歌或唱戏的往往是男女对唱,唱得极认真,大都唱得很好,尽管他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但他们因为热爱,通过自学而达到相当的歌唱水平。
有一个身材不高,体型壮实的老汉很独特,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站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打开音响握紧话筒,中气十足、旁若无人地唱起来。他唱的几乎全是雄壮的老歌——《精忠报国》《好汉歌》《男儿当自强》《万里长城永不倒》《啊朋友再见》等等等等,有些歌我也叫不出名来,只是觉得曲调熟。说实话,这老汉的歌唱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他不仅嗓音沙哑,还有点五音不全,常常唱跑调。但我偏偏喜欢听他唱歌,看他唱歌时的神态。不少人也在不远处看着他唱,觉得好玩。老汉全然不顾旁听者或旁观者,兀自气势磅礴、心无旁骛地一首接一首大声唱着,我听的时间久了,不知怎么突然很感动,感觉这老汉和那片瘦劲的树林有着某种同气连枝、同声相求的感觉。
到了节假日,湿地公园就成了孩子们的主场,家长带领着他们,在这里玩耍嬉戏,有在斜草坡上玩滑板的,有坐在塑料布上吃各种零食的,有放风筝不慎摔个驴打滚的,有追着小狗或被小狗追着跑的……孩子们在玩耍时充满想象力,花样迭出,是写不玩的。看着他们,我不禁想起了30多年前的一件事:一位画家朋友的女儿过3岁生日,邀请我去参加。当时我很穷,没钱买生日礼物,于是就写了一首歌,在宴席上唱了,献给那个小女孩,没想到这成了小女孩最喜爱的礼物。这首歌很短,歌谱我无法在这里呈现,歌词我还依稀记得:“石桥的那一端,铺着红泥巴;矮山的那一方,开满油菜花。红红的小姑娘,红红的花衣裳,飘飘的风筝下,郁郁马兰香。”歌词只此一段,反复唱,竟也不腻。在湿地公园里,每看到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哼一哼自己写的这首“老歌”。
当众多孩子们的稚音充满整个湿地公园时,从湿地旁缓缓流去的是澄碧的新安江水,它显得那么沉着睿智,宠辱不惊,把天与地都涵在心中……
程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