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去世后,他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表面上波澜不惊地上班下班,甚至像往常一样,傍晚下班就拐入菜市场买双人分量的菜,而后回家做饭,饭桌上无一例外地多摆一对碗筷。只是吃饭的时候,他时常忘了动筷子,当反应过来,饭菜已经凉了。
他不再作画。书房就晾在那里,他没有再进入过。书房挂着一幅他和妻子的婚纱照,占据了大半边墙壁。
他偶尔和远在加拿大的儿子通通电话,也是寥寥几句就挂断。
他还拒绝了所有想登门拜访的客人。
这天中午,他正在午休,房门不合时宜地被敲响。他不打算开门,甚至懒得挪动一下身子。可是敲门声挺固执,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已,他只好翻身起床。透过猫眼,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局促地站在门外。他打开防火门,冷冷地问女人,什么事?
女人略带腼腆地问他,你……你能不能打开防盗门再和我说话?
的确,隔着一道防盗门和一个漂亮女人对话,这是相当不礼貌和不绅士的行为。他犹豫了一下,拨开了防盗门的门栓。他语气依然冷冰冰的,说吧,究竟什么事?
女人侧了侧身,露出了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带着几分羞涩说,是这么回事,我是你楼上的邻居,我的内衬被风吹掉了,刚好掉挂在你家阳台的防盗网上,我想捡回去,打扰你了。
他不大相信地瞥了女人一眼,转头望向阳台,果然,阳台的防盗网上挂着一件女式白色衬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他顿了顿,本来想说,我去给你拿过来吧,但转念一想又似乎不大妥,就把女人让进屋里。
女人收了衬衣,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杂乱的客厅,欲言又止。这个陌生的女人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空间,又仿佛想窥视他所有的秘密。
他冷冷地送客。
第二天中午,敲门声又被敲响。他没好气地起身去开门,发现又是昨天楼上的女人。女人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我的衣物又被风吹到了你的阳台防盗网上。
他转头一看,可不是,阳台的防盗网上不知何时又挂住了一条裤子。
他哭笑不得地把女人让进了屋里。
女人收了裤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站定,眼光落在一幅丢在沙发角落里的画作上。那是一幅他作的小鸡啄虫图。画还没完稿,他刚画好牵牛花,小鸡还没来得及画,他的妻子就因为车祸去世了。画布被他丢弃在客厅的角落里,再也没有碰过。女人指着画作对他说,我觉得你的牵牛花缺少一些生气,你应该让它们晒晒太阳。说着,女人朝他灿然一笑。
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这女人可真意思,他是写意高手,也是当地最杰出的画家之一。他的写意作品可是当地一绝。可他从没听说过让画作晒晒太阳就能充满生气。他表面依然冷漠,你请回吧,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女人走后,本想午休的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眠。他起身来到了客厅,瞄了两眼没有画完的小鸡啄虫图,居然神差鬼使地把画布捡了起来,抖掉灰尘,用衣架挂上,晒上了太阳。他诧异地看着阳光下的牵牛花似乎在伸展着叶子,逐渐成了黛绿色,而花朵或红或粉或墨,都逐渐明亮起来。牵牛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他一时愣住了,简直不可思议。
他打开了书房的门,找出画笔清洗一番,调好墨,而后屏气凝神,寥寥几笔添了几只小鸡,然后落款,盖印,丢弃了大半年的小鸡啄虫图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收笔。
他内心隐约感觉到,耳边有些声音正在回响。
晚上入睡时,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楼上的女人。他心里想,那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人。
他居然失眠了。
一连几天,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他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像是缺少了点什么。他不自觉地来到阳台,想看看楼上的阳台有无晾晒的衣物,眼光却被墙壁阻隔了,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甘心地出了门,走到安全通道的窗口,却看到他楼上的阳台却是密密匝匝的防盗网。
那衣物怎么可能越过防盗网掉落到他阳台的防盗网上呢?他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知道的是,他远在加拿大的儿子在得知他拒绝了所有想登门拜访的客人后,心急如焚地找到了一位心理老师。他儿子给心理老师讲述了他的故事,尤其是强调了客厅角落里的那幅小鸡啄虫图。心理老师对他儿子说,你放心,我给他一点阳光就好了,你要知道,没有人会拒绝阳光。
而刚刚,他儿子通过微信支付了心理老师的尾款。
当然,接下来的故事,也一定可以按照预先设计好的情节往下走了。
苏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