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吹起来了,田野里的冰雪开始融化。春天在人们的期盼中缓缓走来。
今年春天,我有一个新期盼,因为,我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那是一块闲置的荒地,去年春天看到她时,觉得她很可怜,大片的枯草像枯涩的黄发,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枯草拦截住枯叶和各色垃圾。时候已是季春,而她依然沉睡着。
说是荒地,不如说是一片废墟,荒草掩不住砖头、瓦片、石头,这里原来是几户人家,后来被闲置起来。两年前的夏天,我路过此地,见蒿草茂盛,高过人头,心里就隐隐有了改造的想法。
观察许久,我决定开垦这块荒地,让她重焕生机。
我把想法说给了爱人,爱人叫我别开玩笑:“还是读你的书,写你的文章吧。”我和爱人都是教师,拿了二十多年粉笔的手还能拿得起镐头和锄头吗?不能不令人怀疑。可是,我很坚决,我说:“你不来,我自己去开。”扛着铁锨就走。
爱人见我下定决心,便买来各样农具——耙子、镐头、锄头、四齿子,和我一起干了起来。其实,我们都是农民的子孙,骨子里藏着吃苦耐劳的基因,只要肯,哪里有不会干的?
从处理那些枯草开始,一耙一耙,我俩开始了拓荒行动。枯草很快被处理干净了,看着露出的土地,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在土地上长大的孩子,谁没有土地情结呢?记得结婚前一年秋天,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他陪我到地里帮爸妈收玉米,他说:“好好干吧,以后就与农活告别了。”我不以为然,每年秋天仍旧回娘家帮爸妈收玉米。公婆都是吃商品粮的,没有土地,但房前有一个大菜园,侍弄菜园的权利当然归公婆,我们只负责吃。有一年春天,公公生病了,婆婆伺候公公,菜园没人种了,我颇为欣喜地主动请缨种菜。邻居大伯看我备垄,十分吃惊地问:“你还会干这活儿?”我笑了,说:“农民家庭长大的,从小干惯了。”曾经无数次幻想,假如我是农村家庭妇女,会怎样的快乐。不是不爱教书,也不是不爱读书写作,只是,对土地的那份深情难以割舍。
看着脚下这块土地,我眼里充满爱怜。这里曾住着烟火人家,房地基和断瓦残垣埋在地下,让这块土地成了不宜耕种的荒地,闲置许久。今天开始,她将在我们的汗水里重获新生。一点一点挖掘,一块砖头一块砖头捡拾,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唤醒她,让她重新获得生育植物的能力。挖一小片地,就备几条垄。遇到地基就得慢下来,丈夫从地下挖出整块整块的红砖,有四五百块,让附近居民用手推车推回家铺路去了。我们用锄头挨着翻土,每一次下去都会碰到坚硬的东西,多数是砖头,偶尔有瓦片、石头、玻璃等各种不宜埋在土地里的,路过的行人看我们汗流浃背,不禁赞叹道:“真能吃苦啊!”殊不知,我们心里甜着呢。
从五一挖到六一,整整挖了一个月的地,当然,在这一个月里,我们不只挖地,而是一边挖地,一边备垄,一边播种。看着一条条田垄呈现在眼前,嫩绿的秧苗破土而出,心里满是希望和欣喜。是田垄和小苗鼓舞了我们疲惫的身体,不管费多大劲儿也要挖走那些砖头。看着整理好的一小片土地,砖头瓦块被捡走,又可以备几条种植的田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高兴劲儿冲走了疲劳,休息一会儿,就又举起变了形的四齿子继续刨地。愚公移山的精神万世好用,以晒黑变瘦为代价,我们开垦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可以随意种瓜种豆。这里栽葱,那里种蒜,这里种玉米,那里种葵花,这里种豆角,那里栽茄子,这里种辣椒,那里栽黄瓜……俨然成了自家菜园,四周不设围墙,而是撒了花籽。
雨水充足的夏季,我们的菜园绿意葱茏。豆角开花了,茄子坐胎了,黄瓜结纽儿了,玉米窜缨了,大蒜可以拔蒜苗吃了,格桑花绽放了,柿子红了……一个惊喜接一个惊喜。小心地避开秧蔓,郑重地摘下圆滚滚的胖黄瓜,水灵灵的绿豆角、一尺来长的紫茄子……吃到嘴里的菜蔬各有各的清香,却都有一个共同的滋味——甜,或许这甜味是从心里流出混在蔬菜里了。内心充满对这块土地的感恩。
又是春风起,我期盼春风快些唤醒沉睡的土地,在那块属于我们的土地的怀里,再次书写一个菜园四季变换的美丽。
或许,那块土地正在感恩我们,是我们的艰苦努力改变了她原本的荒芜,让她由衣衫褴褛的女人变成一位仪态端庄的母亲,重新实现了她此生作为土地的价值。
胡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