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躲进悲哀的寂寞的茧里。十八岁的她,睁着睡眠不足的双眸,开始了她的教书生涯。黄昏时,她在洒满夕阳红的田野狂奔。泪水和汗水浸湿了全身,她百无聊赖地走进了一家凉茶店。同桌的正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品着杯里的凉茶。口干舌燥,她也要了一杯同样的凉茶。她低着头,呷了一口,苦溜溜的,像趟过生活的苦难的河。她打了几个寒噤,抬起头,与他目光交接,莞尔而笑。氤氲的茶香,生起了他们的爱情。
乡下物质欠缺,她吃得不好。他从城里带来鱼肉,让同事们羡慕不已。她一犯感冒,声音沙哑,他就紧张,马上买回一杯凉茶。他细言细语,如哄孩子般哄她喝下,然后笑呵呵地递上一块糖。不知是良药对症,还是他无微不至的关爱,她很快好起来。她也从那个孤独的茧里出来了。
“两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才貌平平,退伍后是小城里职工的他,用纯朴善良经历了五年的挑战,终于赢得了她这株山茶花的芳心。
婚后太多的家庭琐事让她明白:婚姻亦不过如此——柴米油盐,养家糊口,备完今餐想明餐,租了这家租那家,和哭哭啼啼的小儿过完一天算一天。人家坐小车,她骑单车;人家住高楼,她租平房。“人生如浮萍!”与时间追逐的辛酸日子,夫妻免不了争吵。他从奴隶变成无赖,再荣升为将军。也许是“逼上梁山”,他学会了对付一向骂人痛在骨子里的她,以牙还牙,让她痛在心里。她常为无着落的生活恼火。“嫁给你这头猪,我是前世欠了你!”她先发炮。“要不是娶了你这婆娘,我没准会娶个阔小姐!”他还她一炮。“恋爱时,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我吗?”她咬牙还击。“那是一时糊涂,才说了该死的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现在清醒啦!”他毫不示弱。她做梦亦想不到一向服服帖帖的他也会甩出这样伤人的话,连哭带骂道:“老娘就是要缠住你,等你成老头再去娶阔婆吧!”小床上熟睡的一岁儿子被他们激烈的争吵声惊醒,哇哇大哭。
充满火药味的小家庭生活,在他俩心中堆积了一堵墙。他每次夜深归来,她总向他一瞥,无语,又将孤独的心于灰暗中徘徊。后来,她意外得知他早已分流到工资少了一半的单位,惟有找了一份夜工来帮补。或许他说的气话只是发泄内心的苦闷罢了。从此,他们很少吵闹。可她瘫痪的思想失却了往日的执着与热情,她日渐虚空,却又无处申冤。平淡无味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
后来,她考到了城里的重点小学。他却被分流到边远的小镇,路途遥远,一周顶多回来一次。紧张的工作与繁重的家务就像两座大山,压得她气喘吁吁。她常感冒,甚至还发烧。早上,她拖着倦怠的双脚赶往学校。中午回家,饭桌上放着两杯凉茶,一张纸条上写着:“昨夜你咳嗽。这两杯凉茶午、晚各一杯,喝下后吃糖。”她和着泪水喝下了凉茶,苦涩的味道直冲全身。工作的反复无常,让他们变成牛郎织女;而租房的生活又把她的心悬挂于半空。
对工作一向兢兢业业的他,还是无力挽狂澜。下岗后的他,被迫到外镇给朋友当建筑工地的建材记录员。从他满身的黝黑和胳膊上的道道伤痕,她明白他其实是个搬运工。她也在晚上找了第二份工。穿梭于每一个夜里,她无心欣赏皎皎的月光、荧荧的星光和闪闪的灯光。她匆匆回到有着儿子呼吸的小屋,倚在窗前,盼着他从迤逦的山道奔回家,给她一个温情的拥抱。
小城生活的艰辛,磨砺了她的笔杆。柔情似水、坚韧如剑,灵活的笔尖让她成为文艺圈里已露“尖尖角”的“小荷”。采风中,她与文友和诗畅读;觥筹交错后,她和文友在旋转舞台翩翩起舞。灯红酒绿下的城市生活多么精彩啊!“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牵手,建立一个舒适的家。”多少大款、才子,向她发出求爱信号。她的心忽然躁动起来。
一个傍晚,狂风骤起,雷电霹雳,倾盆的夏雨从天泼下。她和儿子回到家。饭桌上立着两杯凉茶,一张纸条上写着:“中午我打电话回家,儿子说你感冒了。我下午正好跟车回城运货,买了两杯凉茶,好好喝下。恨我常不在家,苦了你,请你保重身体!”她急匆匆跑到阳台收衣物。在茫茫的雨幕中,她看见对面公路有一辆后面搭着货的摩托车正缓缓地朝大路开去。那裹着雨衣的车主忽地回眸冲她一笑。“啊,是他!”她转回屋,一口喝完了一杯凉茶,惊讶于它的味道甘甜爽口,这是她以前从未品尝出的滋味,而她的眼里再没有淌出一滴泪。她望着剩下的一杯凉茶,生活的种种一下子涌上心头:“原来,她和他在婚后的十几年里,一直都在搀扶着走过来。她怎能责怪如此勤劳善良的他呢?……”她拿出笔,在那张纸条续写:“你买的凉茶很甜。这两块糖,我等你回家一起吃。”
第二天清晨,明媚的阳光射进窗来。她还依稀想起昨夜的梦里,他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额头,轻轻地为她盖被子……“雨过天晴白云飘,蓝天架起彩虹桥。”儿子仰望着蓝天,唱起了欢快的童谣。一张幸福的房产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抱着妻儿,摇起亮闪闪的锁匙。那串串清脆的声音,正是恋恋的茶曲。
她明白了,婚姻原来是一杯又苦又甘的凉茶。
阿慧